李健微笑道:“哪怕只是为了叫姑父姑母放心,你也且将就一下吧。”
雷寅双一噎,虽然有满脑子想要反驳的话,却一时如那茶壶里煮着的饺子一般,就是倒不出来,只能愤愤地拿眼瞪着他。
抱着小石头站在垂花门下的花姐见了,不由笑出声儿来,扬声对雷寅双道:“是呢,健哥儿说得对,你且将就一下吧,省得叫我们担心。还是说,你要我和小石头一起去送你?”
雷寅双皱着下巴回头猛瞪了花姐一眼,直瞪得花姐一阵哈哈大笑,便抱着小石头回了内院。
想着雷寅双被李健堵得圆瞪着双眼说不出话来的模样,花姐一边走一边笑,一边还逗着怀里的小石头道:“果然一物降一物呢,可是?”
也不知道小石头能不能听懂他娘的话,他拉着花姐的衣襟冲着他娘一阵咿咿呀呀地叫唤,显然是想让她娘抱着他去找他姐姐玩去。偏他娘这会儿虽然跟他说着话,其实脑子里早已经想着别的事了。
这几天,上门道贺的客人里,可没少了打听李健的人——想想也是,李健过了年就该有十七了,早该到了谈婚论嫁的年纪。之前之所以没有提起,一则是因为那时候他们的身家背景不好为人所知,顾忌颇多;二则是李健要专心学业,一时没能顾得上;第三,也是因为花姐觉得李健是个有前途的,江河镇上的女孩虽纯朴,到底见识差了些,不说李健满不满意,花姐自个儿就没一个看得上的。
如今他们全家进了京,雷爹得了爵位,李健自己也争气,还考中个解元。虽说这样一来,于他的婚事上多了许多可选择的余地,到底他们家在京里没个根基,对京城各家更是不知底细。而与其贸然选错了人,害了健哥儿的一辈子,花姐觉得,倒不如依着她以前那亲上作亲的想法,把李健跟双双重新给凑成一对儿呢。反正如今雷寅双的身份在皇上那里已经留了案底,也再不怕人翻旧账了……虽然这样一来,颇有些对不住小兔……
可是,不管是从为人父母的角度去看,还是从双双的利益出发,花姐都觉得,只冲着江家那个背景复杂的家,他就不是双双的良配。倒是李健,若是双双嫁了他,嫁人前和嫁人后几乎没什么区别,总还在一个家里……
花姐的想法,雷寅双自然是一无所知。直到看着花姐抱着小石头进了二门,雷寅双那打了结的舌头才稍稍松开一些,便扭过头来,叉腰瞪着李健道:“你这是变相要挟!”又耍赖道:“不管,反正我不要你们送!”
李健眨眨眼,指着身后道:“苇青也说过要来送你呢。”
“啊?!?”雷寅双却是误会了他的这个手势,只当江苇青就在李健的院子里了,便顺着他手指的方向往他背后看去,一边不满道:“真是的,不就是去上个学吗?一个个干嘛非要送我?这又不是组队上山打狼!”
李健的眉微微一挑,道:“原来你愿意他送你啊。”
“我干嘛要人送?!”雷寅双没明白他话底的意思,冲着李健翻了个白眼儿,道:“他人呢?”又皱着眉道:“他这是要逃学吗?他可跟你不一样,如今你不用再去学里了,难道他也不用去了?”
李健如今可是举人老爷了,如果他愿意,直接出仕做个小官吏都未尝不可的,自然不需要再去学里的,而江苇青虽然不需要参加科举,可他到底才十四岁,还没到“毕业”的年纪,所以还得乖乖上学去。
“他人呢?”雷寅双盯着李健背后又问了一遍。
李健挑着眉梢道:“原来你果然还是想苇青送你啊。”
“谁说的!”雷寅双不由跳起脚来,反驳道,“你们谁我都不要!特别是小兔。他若敢逃学,看我不揍他!”又问道:“他人呢?”
李健仔细看看雷寅双,见她脸上果然一片坦荡,便知道,就算江苇青那边起了什么念头,至少他家双双是没那个意思的,便放下心来,对雷寅双笑道:“我可没说他在我那里。”又道,“今儿是你头一天去学里,先生和掌院那里都要打个招呼的。这些事便是你能做得来,也该由家里人出面才是,这才是对师长的敬重,倒不是家里人不放心你。”
雷寅双又噎了噎,看着李健不满一噘嘴,道:“就欺负我没你们能说!你们要做什么事情,道理总是一套一套的,反正到最后我都是没理的那一个!”
李健不由一阵笑。又收了笑,对她正色道:“学里远不是你想像的那样简单,特别是,能入女学就读的,都是勋贵世家的女儿。那些女孩子一个个都眼高于顶,若是叫你头一天就一个人去学里,别人不会说是你怕麻烦,只会说是家里人不看重你,才没个人护着你去学里。还有,”他看看她身后,“你的那些丫鬟呢?”
雷寅双道:“学里不是只让带一个丫鬟吗?”
李健皱眉道:“你且都带上。便是不能都进学里,就叫她们在外面候着。”又道,“这是体面规矩。”
雷寅双可不理解这种“体面规矩”,正准备继续抗议,冯嬷嬷早在一旁笑着回应李健道:“大爷劝劝姑娘吧,我早那么劝姑娘来着,偏姑娘就是不听,还说让人那么干守着是浪费。”
于是,也不管雷寅双同意不同意,李健便和冯嬷嬷商量着重新打点了雷寅双要带去学里的东西。
等雷寅双发现,冯嬷嬷把她平常喝茶用的那套彩釉茶具都给打包塞给春歌时,她不由就是一阵翻眼。可这一回有李健帮着冯嬷嬷压制着她,便是她满肚子抗议,也叫李健找着各种理由给驳了回去。
等守门的小厮通报到里面,说姚王两家小姐都已经准备好要去学里时,雷寅双才终于知道,为什么她去上个学,花姐要给她备两辆马车了。却原来,她独个儿坐一车,她的丫鬟们抱着她专用的那些物件,也得要再装一车的……
虽说如今王姚雷三家还和以前一样做着邻居,却是再不可能像鸭脚巷时那样,是紧挨着的邻居了。从细柳胡同进来左手第五家,是板牙家。隔了两户,才是姚爷家。而再隔上一户,对门才是雷家。
雷寅双上了马车,马车一出门,她便看到,那胡同里已经一溜停了四辆马车了。显然是王家和姚家也是跟她一样的规格——小姐上学,两辆马车伺候……
雷寅双的马车驶到姚家门前时,那姚家守门的老家人便把她的马车拦了下来。裹着件斗篷的三姐这才被丫鬟婆子们如众星捧月一般侍候着从门里出来,上了雷寅双的马车。再往前一点,是同样规制的王静美。
等自家小姐上了马车后,那些送着小姐出门的婆子丫鬟们才纷纷退回到王府门内。
雷寅双回头看看身后一条长龙般跟着的马车,忍不住一阵咋舌,道:“要得如此排场吗?”
“要。”小静和三姐异口同声道。
雷寅双沉默了一会儿,看着她二人道:“我怎么感觉,在信里报喜不报忧的,不止小兔一个?!”
三姐扭头看看小静,撇了一下嘴,道:“早说不该那样写的,偏你不听。”
小静也撇着嘴道:“不是不想让她瞎操心嘛!”又看着雷寅双道:“其实也没你想的那么糟糕,便是以前在江河镇上,新搬来的人也总要被人欺负一下的,不过等大家熟识了之后也就好了。学里也一样,就像你以前常说的,谁也不是银子,非要人喜欢不可。这世间有喜欢你的人,自然也就有那不喜欢你的。不过,像我那天跟你说的那样,若遇到有人惹你,你可千万别冲动,有什么事只管告诉先生,先生再不许人在学里闹事的。至于出了女学大门,那就另论了。”
雷寅双看着她俩一阵眨眼,道:“怎么听着,好像学里不是个好去处一样呢?”
三姐双手抱胸,撇着嘴道:“反正我是不喜欢学里的。学的东西都是我们以前学过的不说,周围那些同窗还都蠢得要命……”
“咦?”雷寅双立时扭头瞪向她,“你信里不是说,学里能学到好多有趣的东西吗?”
三姐一窒,不情愿地道:“有些课业还是挺有意思的。就是同窗太蠢,明明很容易就能弄明白的问题,非要先生反复地讲,弄得我都没兴趣往下学了。”又冷哼道,“亏得女学只需要上半天课,下午爱去不去,不然我才不耐烦把时间耗在学里呢。”又拿下巴一指小静,“她倒是混得如鱼得水一般。”
小静笑道:“我倒真是喜欢学里,不为别的,别处可没法子认识那么多人去。”
三姐截着她的话,对雷寅双道:“别看她整天装个淑女模样,其实骨子里跟她奶奶一样,就爱听别人家的一个八卦故事!”又道,“我们每天同来同往的,说实话,学里的那些女孩子,我还真没记住几个,偏她竟几乎个个认识,且也不嫌麻烦,竟还个个都能说得上话!”
小静笑道:“不过是彼此给个面子情罢了,别人肯笑脸对你已经是一种周到了,又何必不理人呢。”
这一点雷寅双的观点和小静相似,她也是个爱结交朋友的。可三姐就不同了,她宁愿独处着,便又是一撇嘴,道:“学里唯一的好地方,就是藏书阁了。”
雷寅双听了,立时哈哈一笑,道:“我早猜着你会这么说的。”
三姐看看她,笑道:“我也猜到你会最喜欢上什么课了。骑射课!”
大兴以武立国,且之前受异族统治长达五十年之久,民间尚武之风犹存,便是女孩子学骑射,也不是什么惊世骇俗的事。只不过是近年来,随着天下承平,民间生活日渐安逸,才叫新贵间渐渐又兴起了那为鞑子所灭的前朝的旧式礼仪规矩。
“说到这个,”小静盯着雷寅双头顶上的发辫道:“你怎么又改回原来的发式了?不是跟你说了,这是男孩子的发式,不合适女孩子的吗?”
今儿雷寅双又和以前在江河镇上似的,把头发全都梳到头顶心里高高扎起,只留了尺余长的发尾散在脑后。
“谁说的?!”雷寅双立时一扭头,给小静和三姐展示着她脑后梳起的发辫,以及那别在发髻根部的一圈细小花钿,“这可不是男孩儿的束发,这叫……”她努力回忆着翠衣告诉过她的发髻名称,“好像是叫什么高髻来着,不过翠衣加了些变化,没把最后的发尾收进去。”
出于新奇,前些日子里,雷寅双几乎是一天换一个新发式,穿着打扮也都由着翠衣她们去搭配。可打从千秋宴上回来后,许是过了那股子新鲜劲儿,她竟又犯起了懒病,每天里依旧是怎么简单怎么来。且她打小就习惯了一低头就有发尾扫过脖子的感觉,如今突然把那发尾梳了起来,不由就叫她觉得脖子上一阵空荡荡的别扭。只是,再想像之前那样扎个马尾,于她如今的身份到底是不合适了,于是翠衣便挖空了心思,替她梳了这样一个发式。虽前面看有点像男孩的发式,后面却依旧有着女孩儿发式的精致。
三姐也把雷寅双一阵上下打量,道:“这发式也就罢了,明明这衣裳跟我们一样,怎么穿在她的身上,还是像个男孩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