计青岩低下头。这时候水中遍布落樱,男子全身上下湿漉漉的沾满粉色花瓣,脸上唇上也盖着几片,衬着嘴角的笑,怎么看都像是个不务正业的登徒子。
“死了?”
宋顾追走到溪边,拽着那男子的脚把他拉出来,低头探一下鼻息:“没死,只是受了重伤。”
“什么伤?”
宋顾追拉起关影的袖子,细细看了看:“伤口不齐,看起来像是兽类所为,有的深入骨髓。”
宋顾追心道这人倒也会挑地方,哪里不好停,专门停在计青岩下山前清静凝思的溪畔。
门有门规,这男子进得了琼湖之内才算得上进了上清宫。这里地势有些特别,并走双溪,一条入上清琼湖,一条出山而下。这男子的运气差了些,正是落在下山的那条溪中,无论如何也不得而入。
每年总也有几十上百人妄图进山,最近这八年更多,然而能进去的也不过只是一两个,多数无功而返,有的也伤重死在这里。但是来到这里的大都能进入琼湖,像他这种跌落在溪流昏迷不醒,只差几步的,倒还是头一回。
“宫主,是否把他扔回溪里?”
计青岩看了这男子片刻,没再多说什么:“不必。” 说毕阖了眼,双手放置在膝盖之上,没了动静。
“是,打搅宫主清修。” 宋顾追答应着。
计青岩的意思是把他留在岸上,他能醒过来走进去,便是有缘。如果把他丢回溪里,那便是要顺流下山了。
那男子便湿漉漉地躺在岸上,离了计青岩不过一尺,一动不动。
不多时计青岩打坐完毕,说道:“走吧。”
刚要起身,突然间腰上一紧,一双手拉住他的衣服。他当即黑了脸,转头一看,男子不知什么时候突然间半坐起来,根本连眼睛也没有睁,正处在混沌无知的状态。宋顾追也脸色泛青,赶紧拖着关影下来。不想关影紧攥住计青岩的外衫,一时间就是不松开。计青岩试了几次拉不回来,铁青着脸把自己的外衫脱了。
“走。”声音隐隐含怒。
宋顾追不敢出声,心道这男子醒都没醒,就把计青岩得罪了。他不敢怠慢,急忙把这男子拖开来,关影的手里还攥着计青岩的墨色外衫,宋顾追连拉带扯地夺过来。
一抬头,计青岩早已经走得远了,宋顾追把外衫收起来追上去。
“青衣传来的消息是,山脚下似乎出现了一个魂修,但也不能确定是什么人做的,只知道短短一个月内,已经死了十几人,且都是西华村和东华村的村民。”
在两个村落里连杀十数人,要么是胆大包天,要么不清楚修仙界的规矩。
“可有规律?”
宋顾追道:“就是没什么规律,似乎那女老少都有,什么人都杀,连十一二岁的孩子也不放过。”
“魂修夜里作案,今夜看看哪家半夜里还有灯光亮着不睡觉。”
“是,三宫主。”
两人怕打草惊蛇,入夜时分方才进了村落。这里的人夜里都睡得早,不到二更,两个村落便都已经沉睡了,寂静无声。
计青岩缓慢地在路上行着,突然间停下脚步。临近村旮旯的角落里,有户人家的灯不知怎的还亮着,隐隐传来一个男子的笑声。
第4章 第一个故事
离落河最近的村庄叫做东华村,再往西走,过一座拱形小桥,就是西华村。
自从出生起,邱之叶便住在这个小村子里。
清晨鸡啼此起彼伏,邱之叶穿好衣服,来到石头堆砌的鸡舍喂食。别人家的公鸡都已经打鸣了,就只他家的还在睡觉,邱之叶敲了敲鸡舍:“该起来了!”
懒死,还要他来叫这公鸡起床。
娘亲还在睡觉,邱之叶不想打搅她,自个儿去厨房里生火做饭。最近娘的身体不太好,邱之叶就算出门也不敢走得太远,生怕娘亲召唤找不着人。
他煮了一锅清粥,配上腌好的小菜,端着出了厨房的门。院子门口突然间传来几声响亮的石子撞击声,邱之叶忍着没去理,果不其然外面有小孩叫起来:“百家种,邱之叶,你娘亲给你找了几个后爹啦?”
邱之叶忍不住白了脸,生气地隔着墙骂:“胡说八道!我娘亲才不是这样的人,你们少听风就是雨!”
外面的小孩哈哈大笑,声音此起彼伏:“百家种,邱之叶,连自己的爹都分不清楚是哪个。”
邱之叶气得嘴唇哆嗦,正不知道怎么回嘴,房间里有个妇人慈祥的声音传出来:“别理他们,进屋来。”
邱之叶捏紧拳头恨不得出门跟他们打一架,又不想让娘心里难受,勉强忍下怒气,笑着走进里屋来:“娘,你醒啦?”
妇人明明三十出头,看起来却苍老得像是四十上下,面皮焦黄:“叶儿,没事儿别跟他们说话,你信我,我真没做什么丢脸的事。”
邱之叶把粥和腌菜端到妇人的面前,柔声道:“我才不听那些小孩子胡说八道,你是什么样的人我还不清楚?吃饭吧,别胡思乱想。”
他娘之所以被人冤枉,全都是因为邱之叶的爹不小心摔落山崖跌死,娘亲又被个什么道士算出有克夫多夫之命,村子里的人便开始作贱母子两个,什么脏水都往她身上泼。
邱之叶等她吃完,掀开被子看了看。娘前些日子扭断了腿,他请不起很好的大夫,只好胡乱抹了些伤药,一直在被子里捂着。腿上的伤口开始溃烂,邱之叶心里焦急难受,觉得实在不能这么继续拖下去了,说道:“娘亲,我今天去找邻村三叔给你看看病。”
娘亲泪水摇动:“没用的,他肯定不愿意给我看。”
“娘亲别这么说,这次我跪在他的门口,他不来看病我就不走。”
邱之叶给娘做了午饭,清水壶摆在她触手可及之处,一切布置妥帖,独自一个人出了门。村里的小孩总是喜欢来捣乱,邱之叶想了想觉得不安心,还是把大门上了锁。
不多时几个小孩子在他身边绕着跑,边跑边喊:“狗杂种,邱之叶,后爹多,娘一个。”
邱之叶恨得牙痒痒,小孩子又从路边捡起石头打他,邱之叶气得不行,也抄起泥巴去扔他们,含着泪骂道:“我让你们作贱人,让你们作贱人!”
他天生身子弱得跟叶片似的,泥巴打不着人,自己反脚滑摔了一跤,惹得几个孩子哈哈大笑。邱之叶也不过就才十五岁,当即就忍不住掉了泪,擦着眼睛站起来低语:“叫你们不得好死,不得好死!”
红着眼来到东华村的三叔门口,又吃了个闭门羹。乡村里会医术的人不多,三叔略通,因此德高望重。邱之叶敲着门喊:“三叔,我娘的腿断了,你倒是来看看她!三叔,求您行个方便,我娘要疼死了!”
从早晨喊到中午也没人开门,后来三叔的老婆受不了,隔着门喊道:“快走吧,滚远点,没人想给她看病,那种贱货死了最好。”
邱之叶跪在门口哭,最后哭晕过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