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文道,“五天。”说着着平安上前叫门递帖子,赵长卿觉着既然有号牌,每天见几个,大约什么时候轮得到,给书生们个准信儿。夏文却说,“发了号牌大家也不能走,天天来,心诚。”
赵长卿顿时无语。
苏 白简单的整理下仪容,心下深觉庆幸,不然他要见王老夫子,估计也要等上五天的,随夏文风度翩翩的进了府。甫一进门,没多久就远远的听到一丝无比动听的琴 声。随着小厮穿曲廊、过月门、度花圃、越竹桥,琴声越发清晰美妙,一行人七转八折的到了一处敞亭。赵长卿原以为王老夫子应该是胡子一大把满脸皱纹,然后每 根皱眉里深藏着世间的奥秘,不想就是个衣着简单的青衫男子,王老夫子并不算老,当然,绝对也不年轻。面容清正,鬓间几缕银丝,身量不高不矮,腰板笔直,略 带一丝瘦削,眼神清宁平和。
王老夫子身边坐着个长裙高髻、身披锦帛的秀丽妇人,另外还有一人在弹琴,一人站在亭畔,那站在亭畔之人见到夏文时微微一笑。
当他们到敞亭时,琴声依旧未停,如流水淙淙,秋高气爽,令人顿生心旷神怡之感。琴声多悲凉,赵长卿第一次听这样旷达绝伦之声,遂不着痕迹的瞧了弹琴的男子一眼。
王老夫子笑,“世间再没有久别重逢更令人欣喜的了。”
那秀丽女人望着夏文、赵长卿笑,“人间四喜,阿文已得一喜,可喜可贺。”
夏文忙给赵长卿介绍,夫妻两个给王老夫子和夫人穆氏见礼,再奉上自家备的礼物。穆氏亦已备好见面礼,赵长卿道谢接了。接着夏文又介绍了赵长宁、苏白和夏武夏玉,那位在听琴的男子亦是夏文的朋友,姓冯,单名一个殷字。
王老夫子对夏文道,“因你师娘也在,便请你们直接过来了。”
穆氏笑,“他倒不是惦记你,是惦记西平关的事,已念叨两日了。”
说到西平关,连弹琴的男子都停了琴声,穆氏招呼他过来,笑着引见,“这是我家里的小弟弟,十五。”
赵 长卿立刻便知道这就是传说中琴技绝伦的蜀王家的十五公子了,说到今代蜀王也是一能人,尤其在生育上,儿子就有十八个,女儿也有十来位。夏文早对赵长卿说 过,王老先生娶的便是蜀王的女儿,蜀王虽是藩王,嫡长子早被封了世子,嫡出的女儿也被封了郡主,可蜀王家儿女实在太多,今上继位时要拉拢藩王,且蜀王是王 叔之身,便又挑了两个儿子封了国公爵,余者,便舍不得太多爵位分封蜀王其他儿女了,譬如这位师娘,因无爵位,只能算普通宗室女。
当时夏老爷的官司,走上层路线时,穆氏还帮忙说了话,只可惜当时面儿上并不干蜀王世子的事,夏老爷依旧被流放了。
夏文并非没有城府之人,连忙与穆十五见礼,穆十五还了半礼,笑道,“我无官无爵的,夏兄莫要如此。我也是前两天过来听姐夫说起夏兄在西平关做军医,十分佩服。”此人非但琴弹的好,容貌行止亦是上品人物。
夏文温声道,“我身无长物,只是少时学了些医术,但能学有所用,总算不负先生教导之恩。”
王老夫子一摆手,笑,“行了,别瞎客套了,西平关到底如何了?咱们这里离西北远,我也只听得些只言片语,语焉不详的一些零散消息。”
夏文笑,“先生莫担心,西平关安稳的很。镇守西平关的陈将军并非无能之辈,西平关粮草药材都极充足的。”夏文相当了解王老夫子,别看年纪大了,其实是个急性子,已非官身,却是心怀家国天下,慷慨激昂,满腔热血!夏文便事无巨细的同王老夫子说起边城的事来。
王老夫子听到粮食的价格涨了两到三成时,不禁叹道,“有钱人觉着两三成不多,其实,有钱的根本不缺粮吃,苦的还是边城百姓啊。”当听到有商家恶意散播战败消息,致使城内物价飞涨时,王老夫子高声大骂,“这等无良小人!小人!竟比蛮子还叫人恨!”
赵 长卿幸而有定力,如赵长宁直率的人,忍不住附和王老夫子道,“陈将军和知府大人抓了几个无良商贾,再加上陈将军打了大大的胜仗,如今已经太平了。不然,将 士们血染疆场,还不是为了保家卫国,让百姓太平的过日子。有人趁战时反欺诈百姓,城里人心戚惶,将士们的血都白流了。现在卫所也天天带着手下的兵在街上巡 逻,我跟着去过几回。以往边城何等繁华,如今百业都凋敝了。”
王老夫子跟着一叹,忧国忧民,“只盼咱们东穆能尽快击退西蛮,百姓也能安安稳稳的过日子啊。”
大家说起西平关,自然而言的说到赵长卿立的战功,其实战功什么的倒不稀奇,除了世袭之外,哪个武将身上没战功呢。大家主要是想见识见识,拉开轩辕弓的牛人长什么样。
赵长卿从不知道,原来她竟成了个名人。
赵长卿对这些谈话没有什么兴趣,在她看来,不论是义愤填膺,还是忧国忧民,都是表面上的话。这些话,对于西平关的战事没有任何帮助。
穆氏见赵长卿无甚兴致,便请她与夏玉去园中游玩。
穆氏笑,“男人们见了面都是这些国之大事,吵吵嚷嚷的,我听的都头疼。这青城山你是头一遭来,也赏一赏青城山的景致。”
赵长卿笑,“蜀中地气湿润,花木也多,我听说青城山上也有许多名胜之地。”
两人说了几句闲话,穆氏笑,“先生久不在朝中,对于国之大事依旧极为关心。我估量着,你们是要住上几日的。过来看看,你们的屋子我都安排好了。”
“来时相公已交待我多带衣裳行礼,就是打算向先生请教学问。家中两个弟弟对先生亦仰慕非常。”赵长卿笑,“我听闻先生开办女学,亦敬仰先生为人,敢开天下之先。”
穆氏笑,“当年大凤朝时,女学随处可见,并不稀奇。前朝视女子为私产,便生出许多可叹可笑之事,如今不过是还天性于自然。就是女孩子不能科举做官,多知道一些事总没坏事。”
赵长卿笑,“师娘这话很是。都说女人在家从父、出嫁从夫、夫死从子。三从之内,有哪个父亲、丈夫、子孙希望自己的女儿、妻子、母亲是个无知愚昧之人呢。”别信那些“女子无才便是德”与什么“荆衣布钗为美德”的鬼话,人皆是逐美恶丑的,男人更是如此。
穆氏听赵长卿的话有见地,不禁与她说起女学的事来,两人说着话就到了给夏文赵长卿夫妻安排的院子,笑,“两天前我便叫丫环整理好了,小夏玉跟你们一起住。阿宁阿白我另行安排。”
院中的几株海棠花已锦簇簇的开出胭脂色的花来,赵长卿心下喜欢,笑,“麻烦师娘了。他们两个臭小子,不拘哪里都好。”
院中的丫环婆子过来见礼,赵长卿虽自有丫环服侍,只是在王家园子里,自然要有王家下人,方才事事便宜。赵长卿真没料到夏文在王老夫子面前这样有面子。
赵长卿还同穆氏去看了女学生上课的地方,去了之后赵长卿方知道,掌坛女学的人并不是王老夫子,而是穆氏。
穆氏笑,“学问上我远不及先生深厚,有时会请先生来授课。”
赵长卿有些不明白穆氏为何要借丈夫的名义,只是心中疑惑一过,并不问出口。穆氏仿似看出她的心思,与她解惑一笑,“宗室有许多便宜,也有许多不便。”赵长卿便隐隐有些明白了。
晚间同夏文说起此事,夏文道,“若非先生是豁达之人,也不会支持师娘办女学的。”
赵长卿笑,“这话是。只是以往怎么没听你说起拜老先生为师的事?”
夏 文沉默片刻,揽了赵长卿的肩道,“先生学究天人,却从不收徒。当时父亲出了事,起先并不知是蜀王世子手下的人所为。寻了好些门路、托了好些关系,方知是出 自蜀王世子的授意。我病急乱投医,想到师娘是蜀王府出身,便上门相求。师娘并不经常回蜀王府,且说我与先生无亲无故,以什么名义去说情呢。先生便道,就说 我是他的学生。其实并没有行拜师礼,刚刚我提及拜师礼的事,先生也拒绝了。”
赵长卿不明白,“先生的性子倒有些奇怪,你又不是带不出的人。”
“哎,我也想不通这里头的缘故。”
“想不通便暂且不要想,你以师父之礼尊敬先生,先生亦指点你功课学问,只要你心里敬重先生,就是师生了,原也不必太过计较名分。”赵长卿宽慰夏文一句,笑问,“我听说先生是状元出身,这样的大才,怎么没做官呢?”
夏文叹道,“先生脾气耿介,与官场不大相和,只做了三年翰林便回乡了,一心一意研习学问。”
赵 长卿想着,王老先生实在是怪脾气,一世无子无女,亦不收徒,只一心钻研经史之学,文名享誉文坛。赵长卿道,“世上有几多官员能青史留名呢,反是那些诗人、 才子、大学问家为后人敬仰。先生虽不为官,诗、书、画皆是当世屈指可数,经史之道,更无人出其右,将来少不得名留青史。”
夏文笑,“我若是能科举取得好名次,将来咱们也回青城山,如先生这般盖一所别院。我不是研究学问的料,咱们仍如边城那般,行医救人,多好。”
赵长卿笑,“要是能在这般美景中住一辈子,不是神仙也仿似神仙了。”
夏文大笑,握住妻子尖尖十指,“所以才说,只羡鸳鸯不羡仙。”
夏文苏白赵长宁夏武都在跟王老夫子请教学问,赵长卿带着夏玉去女学中玩儿。这所女学的课程并不局限于诗书学问,还有胭脂水粉、衣裳首饰的审美课,夏玉跟着苏先生念过几个月的书,便也跟着听。
女学念书的时间并不长,每日上午一个时辰而已。而且,能来念书的,都是有些家资人家的闺秀,最大也不过十三岁。有些年纪小的比夏玉还小一些,夏玉本就是个活泼的性子,天天都来听,还认识了几个朋友。
穆氏听闻赵长卿亦是自幼念书,两人谈及史实,还让赵长卿教了几日史书。
夏文苏白一行一直在王府住了小半个月,方告辞。
夏玉很有些不舍,跟她大哥嘀咕,“我也想来念书。”有很多同龄的朋友可以一起玩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