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能闭眼。
一定要睁开,绝不能闭眼。眼睛闭上,兴许就再也睁不开了,不能,她不能闭眼。
除了这个意识,她什么都感觉不到了。眼睛睁着,然而视野一片漆黑,耳朵听不到,痛也感觉不到痛了。此时此刻,除了活着,她什么也想不起。
只有活着,必须要活着。
她没有听到拓拔叡匆匆回来的脚步,也没有听到拓拔叡对御医发怒。也不知道过了多久,她突然感觉脑子里清醒了一下,感到床边多了个人。这一下子把她拽醒了,她听不到看不到,然而本能的直觉是他,是皇上回来了。
她努力调动起自己已经停止了工作的感官。眼前又有影儿了,视线内渐渐出现了模糊的画面,还是在帐中,蜡烛照的明晃晃的,拓拔叡坐在床头嚎啕大哭。这景象怎么看怎么悲痛寂寥。
她努力张嘴,唤他:“皇上……”然而嗓子是哑的,她用尽力气,无论如何也出不来声。她努力重复:“皇上……”
她伸手想去抓他。
拓拔叡哭了一个回合,悲痛发泄的差不多了,又感觉自己哭的太早。他转过身去看冯凭,发现冯凭正在叫他,嘴里唤着,细白的手伸出来勾他的衣角。
两目相对,拓拔叡泪眼朦胧,冯凭苍白憔悴地唤他,手牵他衣带:“不要哭了,皇上。”
拓拔叡眼睛通红,垂了头泣不成声:“对不起……”
冯凭轻道:“别哭了。”
她面色憔悴,头发凌乱,不知道受了多大的罪。拓拔叡强忍住眼泪,一只手握住她手,另一只手到颈间给她理了理缠在脖子上的散乱鬓发。想到昨日还好好的人,今天就变成这样子,他忍不住又哭了两声,低着头边哭边洒泪。
冯凭心里很害怕,很恐惧。看到他哭的跟个小孩似的,又忍不住心疼,抬起手给他抹了抹眼泪。她声音虚弱地说道:“皇上别害怕,我没事,只是流了一点血,没受伤的。我能撑过去的,皇上相信我。我现在感觉好多了。”
拓拔叡道:“真的?”
冯凭点头,说:“真的,我感觉好多了,好像没有怎么流血了。刚才我有点晕过去了,感觉到皇上的味道,又醒过来了。我没事,皇上不要怕。我说过要陪皇上一辈子的,一定不会食言。”
拓拔叡忙站起来,双手扶着她手臂和肩膀,慌忙说:“朕不害怕了,你也别怕,你还能说这么多话,肯定不会死的!朕抱你起来,去别的床上躺。”
这张床上全是血污,人躺着肯定不舒服。拓拔叡见她醒了,连忙把她抱起来,抱到外间的榻上去放着。帐中很温暖,外面也生着火盆,里面的床是睡觉的,外面的小榻是平时拓拔叡坐的,上面铺了柔软暖和,颜色雪白的羊毡。她身上有血,宫人在榻上铺了一层薄薄的锦被,拓拔叡将她放到榻上,又拿了被子给她盖着。
因为她流血止了些,不像先前那样凶猛,吓得人不敢近了,宫人连忙将大盆的热水送过来,给她换衣服,擦洗身体。冯凭觉得自己身体很污秽恶心,不让拓拔叡看,让他出去,拓拔叡不敢离开,也不敢近看,只远远在边上守着。
然而一洗澡,身体腾挪,她又出了很多血,宫人都吓坏了,又忙去请示拓拔叡。拓拔叡头皮发麻,暴躁地出了营帐,大叫御医。
第106章 (修改)撤军
“皇上三思啊!军国大事不同于儿戏,战事已经进展到这时候,怎么能一句话说撤就撤。”
“战事还没有开始。”
“两路大军都已经派出去了,怎么能叫战事还没有开始。皇上现在说撤军,让将士们心里怎么想。将士们冒着风雪行军,只为了替皇上立功,皇上这时候撤军,不是让将士们心凉吗?”
拓拔叡坐在御案前,头痛欲裂地抚了额头:“那你让朕怎么办!冯琅现在陷在敌营里,朕都不敢告诉皇后。派出去的大军现在也失去了联络,皇后又突然急病,朕现在都要发疯了。”他痛苦地用力捏着太阳穴:“兴许朕一开始的计划就错了,眼下时机不成熟,朕不该选择在这个时候出兵。朕不该采取这个作战计划,当初就该远师深入,偷袭敌人王帐。不该等敌军聚集起来,正面交战。朕可能真的错了,朕没打过仗,不懂军事,朕先前太自负了。这么大的风雪,绕这么远去袭敌,怎么可能,敌人都不会相信的。”
最可怕的是,他现在对自己的计划已经完全失去信心了。就在白天,他虽然也担忧,但心里有希望,然而此时他的心完全被打乱了。他怀疑自己根本就没有成功的可能,他突然感觉所有事情都变得一团糟。
“朕让人送你回京好不好?”
回到帐中,拓拔叡一脸担忧地向冯凭问出自己的提议:“回京去休养。”
他用尽了思考,想不到任何办法了。
留在这里,气候环境恶劣,医药又不全,打仗行军又每个定数。为今之计只有尽快回京,想办法让她休养。
冯凭听到他的话,脸色苍白道:“回去一路,又何尝不是颠簸呢?阎王手里有生死簿……如果我有命,留在这里休养也是一样的。如果我无命,我宁愿死在皇上身边,也不要一个人死在皇上看不到的地方。皇上不要赶我走。”
“有命无命……”他握着她的手低声泣道:“咱们才做了十年夫妻,怎么就说起有命无命了呢。朕还年轻呢,你也还年轻,咱们的命还长着呢。”
“生死的事又有谁说的清楚呢。”她勉强露了个惨白的微笑:“人早晚都有一死,咱们早晚有一天会诀别。现在不会将来也会,早点有心理准备也是好的。”
拓拔叡含泪笑道:“你可不要这样想,就算要死,你也要死在朕后面,要比朕活的长。你要死在朕的前面,朕万一忘了你,又爱上别的人怎么办?你要是敢死在朕前面……你不要我了,我就去找别的女人睡觉,你等着瞧吧,谁让你不管我。你不管我,我就要胡来。”
冯凭抬手抹他眼泪,脸上的表情又像是笑,又像是哭,泪水顺着脸颊流下来:“你说的我都不敢死了。”
拓拔叡说:“所以你不要死。你晓得我坏的很,我一天都闲不住,你不陪我,我就要找别人陪。你要时时刻刻在我身边看着我,这样我就不犯坏了。”
冯凭道:“你就是坏。我不要死在你前面,那样你就要忘了我,去爱别的女人了。你死在我前面,这样我能记得你久一些。”
拓拔叡道:“久是多久?”
冯凭道:“我也不晓得,反正尽量吧,能记多久就记多久。能记十年就记十年,能记二十年就二十年,最好是一辈子。”
拓拔叡道:“我特别相信你,你说不会忘了我,就不会忘了我的。”
冯凭道:“当然了。我第一次见到皇上的时候,就特别喜欢皇上,一定要跟皇上一辈子的。就算跟不了一辈子也要记一辈子。”
李益得了通报,进帐来禀事,隔着帘子,听到两人低声细语。非常低,声音柔缓,好像在哭,又好像伴着笑,他不由地住了脚,低着头,听了半晌,渐渐有些痴了。
原来是一对爱人在私语啊。人家夫妻说情话,他为何感觉心也在动在发颤呢?一辈子,原来皇帝夫妻之间也会说这样缠绵浓烈的爱语,就跟寻常的男女夫妻一样。皇后也会对皇帝吃醋,不要他去找别的女人,皇帝也会拿别的女人来威胁自己的爱人,让她不许死。他感觉有点奇妙,褪去身份,这对天底下最尊贵夫妻,和市井的男女也没有任何分别,逃不过诸如你爱我我爱你,执子之手与之偕老这样世间最庸俗又最永恒的感情。
人人都是如此啊。
他要汇报的是一项紧急军情,然而此时此刻却不忍心迈入,不忍心打断这对爱侣。他默默的退了出去。
有将领急匆匆赶到帐外,大步就要往里跨进,李益伸手阻拦道:“这会还是不要去求见了,皇上恐怕没空。”
“什么没空,这是大事!”对方有些不悦,三四个人一起着急:“皇上一整天不露面了,大家心里都着急,我们都知道皇后生病了,眼下这到底是要怎么样啊?那这仗咱们还打不打了?李大人,你去见皇上了,可有看出一点名堂吗?”
李益道:“我估摸着,皇上恐怕要撤军。”
众人惊讶说:“真撤啊?”
李益说:“咱们先不要乱猜了,等皇上下令吧,眼下谁也拿不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