常嵘看在眼里,无奈道:“世子,冯公子已去了大理寺,瞿小姐现也跟着清虚子到了大理寺外,看这个情形,他们多半还要像上回那样夜探大理寺,可要我去找刘寺卿打点打点?”
“不必。”蔺效闷声道,她自来极有主见,若自己不请自去,说不定会引来她的反感,还是等她愿意找他帮忙的时候再说吧。
“你们盯着些,莫让她受伤了,若有什么不对劲的地方,你自行斟酌着应对。”
转眼到了半夜,青云观的马车悄悄停在大理寺旁的一条窄巷中,清虚子阖目盘腿打坐,沁瑶挨着阿寒坐着,有一搭没一搭地说着话,马车外静悄悄的。
忽然传来一阵又轻又急的脚步声,直奔马车而来。沁瑶倏地坐直身子,低声道,来了。
来人果是冯伯玉。他到了马车前,先是审慎地四处张望一番,这才掀帘上了车。
不知是紧张还是走得太急,冯伯玉微微有些喘息,从怀中掏出一包东西,递给沁瑶道:“这是昨夜那位死者头面上的饰物。”
沁瑶知道这些证物至关重要,看完后须得尽快还回原处,忙从冯伯玉手中接过,点头道:“我们这便开始施法。”展开包袱,便见一对珠钗,一枚花钿,都算不得贵重首饰,珠宝楼中随处可见,只那对耳坠子是一对白色琉璃珠,雕成了雨滴形的模样,式样倒是新鲜得紧。
沁瑶忍不住将耳坠拿在手上细细端详,越看越觉得眼熟,冯伯玉看一眼,赞道:“这对耳坠子真稀奇,远远看着活像一对惟妙惟肖的大雨滴,要是戴在耳上,说不定怎么个风情万种,这造首饰的匠人倒是匠心独具。”
沁瑶只觉得脑中轰隆隆一片响,失声道:“我见过这对耳坠!上回在韦国公府夜宴,我曾撞见一对男女在后廊幽会,当时那女子便戴着这对耳坠,我因觉得新奇好看,便多看了几眼,可惜当时天色太暗,并未看清二人的模样。”
冯伯玉面色一紧,问:“可看仔细了?”
沁瑶思忖了一会,点头道:“这种款式的耳坠太少见了,我应该没有记错。只是不知道这耳坠出自哪个珠宝楼,是只有这么一副呢,还是随处都能买到?冯大哥,你们不如拿着这副耳坠去城里的几家首饰铺打听打听,如果当真只有这一副,那我那晚见到的必是死者无疑了。”
“不必这么麻烦。”冯伯玉思索道,“昨夜死的那位女子是小重山的舞姬,韦国公府这等地方,非邀不能得入,只需打探一下那晚韦国公府有没有请小重山的舞姬前去献舞,便可知道了。”
他说着,抬头看沁瑶:“阿瑶,你可还想得起那名男子的身形相貌?”
沁瑶极力歪着头思索:“只记得他个子很高,说话的声音很低沉,身上穿的衣裳料子似乎不错,可惜看不清楚颜色。”
冯伯玉点头:“是了,那晚韦国公府邀请的人几乎都是长安城有头有脸的人,照你的描述,那人多半还是个世家公子,可惜那晚与会的人太多,要从上百人中找到那个人,恐怕难得很。”
清虚子这时在一旁插话道:“而且就算找到了那个人,他也不一定是凶手。别说韦国公府的夜宴已过去了半月之久,而死者是昨夜被害的,就拿死者的身份来说,一个欢场女子,来往交际的人那么多,那男子说不定只是她一个恩客。”
沁瑶颓然地叹口气,点头道:“也是。”
冯伯玉宽慰她道:“不管怎么说,你说的情形也未尝不可疑,我明日便带着这对耳坠子去打听打听,难保不会有意想不到的收获。”
也只能如此了。时辰不早了,不宜再耽搁下去,沁瑶将耳坠放回包袱中,慎重地摆放在马车地面上,请师父施法。因马车地方狭窄,清虚子只命阿寒将无涯镜捧在手中,便挥动拂尘开始念咒。
转眼间无涯镜将包袱里的首饰照得纤毫毕现,可惜一如前面两位死者,无论清虚子如何催动法力,无涯镜里依然看不出半点邪灵作祟的迹象。
沁瑶终于死心,“难道真不是妖邪所为?可凶手为何要这样残暴,一而再再而三地挖人五官呢?”
清虚子平复了气息,重又坐下:“这世间穷凶极恶的人太多了,杀人害人哪需要那么多缘故?许是好玩,许是一时酒后无德,反正在这些权贵的眼中,这些贱籍女子个个都命如草芥。”
冯伯玉接过沁瑶递过来的包袱,看着她道:“今晚也不是一无收获,好歹多了两条线索,一条是韦国公府的宾客名单,一条便是死者的耳坠子,我明日便从这两方面着手,好好往下细查查。”
送走冯伯玉,清虚子见沁瑶犹自望着窗外凝眉思索,不免重重叹气道:“可胡闹够了?三名死者都不是被妖邪所害,师父可算能撇干净了吧?这三更半夜的,可累死师父了,往后再不跟你胡闹了。”
沁瑶低声嗫嚅:“明明还有一位死者的尸首未察看呢。”
清虚子未听明白,扬声道:“什么?”
阿寒却听得一清二楚,好奇问道:“还有谁的尸首未曾察看?”
“那位在狱中自缢的文娘。”沁瑶望着窗外,头也不回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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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9章
可要再去察看文娘的尸首又谈何容易,再去求蔺效帮忙?还是再去为难冯伯玉?无论哪种情况沁瑶都不愿意,又实在想不出第三个法子,只好将此事暂且搁下。
那日之后,沁瑶一边依着傅老先生学功课,一边盼着冯伯玉给她带来案件的最新消息。可冯伯玉却如同凭空消失了一般,再也没到瞿府露过面。偶尔瞿子誉带回来消息,只说冯伯玉最近忙得连吃饭睡觉都快顾不上了,哪还有空顾及其他?劝沁瑶莫再惦记大理寺那桩案子。沁瑶虽然沮丧,却也无法,只好日日钻研功课聊做安慰。
这样又过了几日,王应宁忽然下帖子给沁瑶,邀她出门踏青。沁瑶久困家中,好不容易有机会出去放风,高兴得连功课都没心思学了,跟傅老先生告假半日,便回房写了帖子应允王应宁。
王小姐的帖子上写的是去西城大隐寺踏青,并说届时会有那晚在韦国公府结识的几位小姐同行。
到了这日,沁瑶早早起来拾掇了,带着采蘋,跟瞿陈氏告别出来,一主一仆坐上马车直奔大隐寺。
沁瑶对大隐寺神交已久,知道它与青云观同年创办,寺里的主持缘觉方丈今年刚过不惑,年轻时仿佛跟师父有些渊源,可惜师父对其避讳得紧,每当沁瑶想打听二人的过往,师父要么避而不谈,要么大发雷霆,久而久之,沁瑶也就不敢再多问。
托赖缘觉方丈经营有方,如今大隐寺是长安城香火最鼎盛的佛寺,不但时常举办宫中的祭祀大典,而且基本承包了长安名媛贵妇的日常祝祷仪式。譬如未嫁小姐们的姻缘,初婚少妇的子嗣,经年怨妇的驭夫之道,乃至深宅大院那些见不得人的阴私事,凡此种种,不一而足。
于是每年春天,便有许多贵族小姐结伴前往大理寺踏青,游乐赏春之余,顺便在那据说极为灵验的菩萨面前许下些女儿家的心愿。
沁瑶主仆到得大隐寺时,门前正好有几位妆扮富丽的女子从马车上下来,一见沁瑶,有人便唤道:“瞿小姐。”那声音宛如清淙的泉水,听在耳里,分外悦耳。
沁瑶抬头一看,便见一个极玲珑清婉的美人,正依着身旁妇人朝自己浅浅而笑,不是别人,正是韦国公府家的纪小姐。
她身旁那名贵妇与沁瑶上回在韦国公府见过,气度高雅端方,举止优雅从容,通身气派远非寻常妇人能比。
沁瑶忙上前行礼:“见过公主殿下,见过郡主殿下。”
德荣公主面上虽带着笑,那笑意却仿佛隔着云端,只落在脸上,未深及眼底,淡淡打量沁瑶一番,便令沁瑶起身。
“瞿小姐可是也应了王小姐之邀来的?”夏芫笑着问沁瑶,“正好我母亲和舅母也要来寺里上香,我便跟着她们一道来了。”
她话音未落,另一辆马车上也下来一名贵妇。那妇人却比德荣郡主年轻许多,只十八、九岁的年纪,妆扮上倒比夏芫母女还要考究精美。
沁瑶一认出来人,便忙掩饰似地低下头,心里怦怦直跳,谁能想到会在这里遇上澜王妃?
上回自己帮着蔺效在澜王府对付朱绮儿,顺便揭穿了王妃的诡计,依照当时澜王又惊又怒的表现来看,事后少不了会对这位王妃施以惩戒。
以沁瑶对她的了解,她若没认出自己也就罢了,一旦认出来,少不了又是一顿排揎。
沁瑶这些年一直有意无意掩饰自己的道士身份,除非万不得已,实在不想以这样一种方式宣之于众,更不想被钉上一个与众不同的标签。而且对方跟自己身份相差悬殊,若存了心要为难她,她根本无力对抗,何苦自己给自己找不痛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