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才从宫里出来, 一身衣裳又厚又重,想着身上到底粘腻着难受,便吩咐张永顺家的道:“我还是先回房去了, 你亲自去一趟紫薇苑,把齐姑娘请过来。”
说起来这贺夫人也委实可怜, 没了娘家依仗, 任凭再厉害的人, 说出话来总有几分气弱的,何况她身边还带着一个齐芯蕊,虽说吃穿用度也费不了贺家多少银两,可在外头人看来, 终究是寄人篱下的。
齐姑娘如今养出这幅敏感的性子,少不得也是因此而起的。毕竟这世上像孙玉娥那样可以把别人家的东西当自己家的人还是不多的。她又是乖巧的性子, 自然处处小心谨慎, 就那天赵菁在贺家遇上的那几个女人,哪一个瞧着不是七窍玲珑的心思。
赵菁一路走一路胡思乱想的,眨眼便已经进了明德堂的垂花门。
丫鬟瞧见赵菁回来, 忙不迭就吩咐了婆子去厨房催水,房里的小茶房温了一盏安神的桂圆茶,绿芜送了上来, 赵菁喝了一口吩咐道:“派个小丫鬟去松鹤堂说一声,就说我回来了,先回房换一身衣裳,过会儿再去松鹤堂给老太太请安。”
绿芜点头应了,吩咐小丫鬟出门,这厢婆子们已经打了热水进来,将净房的浴桶里放满了水,丫鬟服侍着赵菁沐浴。
赵菁不过匆匆的洗了片刻,外面张永顺家的已是带着齐芯蕊过来了。赵菁这时候才从净房出来,一头的长发松松的挽在脑后,身上披着一件家常的浅烟灰色银线绣长袍,正斜斜的依在里间的软榻上。
齐芯蕊在进来的那一刻却愣了下,赵菁这幅家常慵懒的样子,倒是像极了贺夫人。那时候贺夫人也常这样不修边幅的请自己在房里坐下,耐心又温和的教她一些德言容功上头的事情。她遭家变的时候不过才十岁,长姐却已经出阁了好几年了。她和长姐的感情原本很是一般,却还是在那之后得到了长姐最好的照顾。
齐芯蕊也知道长姐在贺家的日子并不好过,生不出嫡子来,又没有娘家依仗,还带着自己这个拖油瓶。她也想过,若是没有自己,兴许长姐的日子会好过些;她还曾过,若是自己应下了姐夫的要求,做他的妾室,将来自己要是能生下一个儿子来,便养在长姐的膝下,这也算是一种报答的。
可是这些事情她只敢在自己的心里胡思乱想,却一句话也不敢说出来。
赵菁看见齐芯蕊那模样,不过十五岁的姑娘,便已经历了家破人亡。她朝她招了招手,让她坐到自己的软榻边上。
齐芯蕊更是多了几分小心翼翼,赵菁有了身孕的事情阖府上下都已经知道了,她慢慢的在软榻边上坐下,问赵菁道:“太太让我过来,有什么事吗?太太今儿出门了,看着似乎有些倦容。”
贺夫人自从有孕之后身子便一直不好,齐芯蕊自然也知道一些妇人有孕后的反应。赵菁倒是笑了笑,一时却不知道如何跟齐芯蕊开口,想了片刻才开口道:“我跟你说一件事情,你不用着急,但是要坐下来安安静静的听着。”
齐芯蕊这时候却没来由的有些心慌,毕竟赵菁是前几日去看过贺夫人的人,倘若贺夫人有些事□□情,她必定比自己先知道。
“太太有什么话就直说吧。”她的心跳的很厉害,捏着帕子的手不由自主的坐着小动作。
赵菁拧着眉宇想了片刻,将要说的话重新组织了一下,对齐芯蕊道:“太医已经给贺夫人瞧过病了,不是太好,若是想保住性命的话,这腹中的胎儿就留不得了。”赵菁说到这里反身性的抚摸了一下自己的小腹,对于任何一个母亲来说,掠走自己孩子的性命都是一件残忍的事情,“我知道贺夫人很重视这个孩子,只是她若是当真能为这个孩子拼出一条性命来,那也值了,但这样下去,无非就只有一个下场而已。”
赵菁终究是没将贺夫人被下毒这件事告诉齐芯蕊,只因告诉她也于事无补。那边齐芯蕊却已经哭了起来,颤抖着身子跪在赵菁的跟前道:“太太,那要怎样才能救长姐,太太……”
赵菁想了想,继续道:“明儿我派张永顺家的跟着你回贺府,你说服了贺夫人打胎,我自会请了杜太医过去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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赵菁是快到用晚膳的时候才去的松鹤堂的,徐老太太早就派人过来请了好几回了。
原来徐老太太因听说杜太医过来了,只当是赵菁身上有什么事情,因此只派了好几个丫鬟去明德堂问个究竟。如今见赵菁已经沐浴更衣过了,瞧着并没有什么不妥的样子,她才放下了心来。
赵菁这时候已经沐浴洗漱得当,见徐老太太只等着自己过来,忙躬身行礼,被老太太给拦住了道:“如今你是有身子的人了,不必行这虚礼,快躺下吧。”
赵菁听了这话心里也熨帖几分,老太太人逢喜事精神爽,这几日都神清气爽的样子。只是一想起贺夫人的事情,赵菁终究是高兴不起来,忍不住又拧了拧眉心。
徐老太太这时候已经拉着赵菁在靠背椅上坐了下来,看见她拧眉,倒是好奇问道:“怎么了这是?皇上让你不痛快了?”
老太太说话总是这样大大咧咧,在她的眼中,皇上也不过就是个半大的孩子,哪里还懂计较个什么尊卑高下的。
赵菁原本是不想把贺夫人的事情告诉徐老太太的,这样糟心的事情任谁听了心里都不痛快。可如今她自己也想不出个什么法子来,也不知道明儿齐芯蕊过去,能不能劝服了贺夫人,终究还是让人心悬,倒是也想听听徐老太太的意见了。
老太太虽然万事不走心,好歹这么一把年纪,也经历了不少,没准还能给自己一些建议。
赵菁之所以拿捏不定,主要也有自己的顾虑。一来她和贺夫人也算不上沾亲带故,这终究是贺家的家事,以她的立场,还不足以替贺夫人说几句公道话;二来,杜太医虽然知道贺夫人中毒了,可这下毒的人底是谁,却也抓不出来,没有人证物证,终究还是让那元凶逍遥法外;三来,让杜太医卷入这样的后宅纷争,她也过意不去。
赵菁把这些说完只叹了一口气,忍不住道:“说来说去,也都是因为齐家败落了,贺家才会这样作践贺夫人的。”
徐老太太听了这话却早已是怒不可遏,原本还算平静的脸色因怒意涨得通红的,只一掌拍在了红木圈椅的扶手上,站起来道:“齐家败落了,咱徐家还没败落呢!宝哥儿将来出人头地了,看谁还敢看轻齐家。”
老太太说着只站了起来,转头吩咐张妈妈道:“张妈妈,给我备车,这种吃人不吐骨头的人家,还在那儿住着做什么?咱把贺夫人也接到侯府来,让她安安生生在徐家住着,看还有没有人敢来害她。”
张妈妈闻言倒是惊了一跳,正不知如何是好,赵菁倒是心生一计,以她自己的身份固然难为贺夫人说话,可若是换了徐老太太就不同了,徐老太太和齐家是亲家,如今齐家的孤女在贺家受苦,她挺身相助便也算不得什么逾矩的事情了。
赵菁只忙冲着张妈妈使了一个眼色,让她先吩咐了下人,将马车安排下去。
徐老太太却是个风风火火的性子,还不等张妈妈吩咐,便已经走到了门口,见着天色还没完全黑下来,只吩咐道:“先不用晚膳了,等从贺家回来了再用。”
赵菁听了这话也是哭笑不得,只能劝着徐老太太道:“母亲先别急,你这样过去抢人只怕不妥,我跟你一起过去。”
徐老太太瞧着赵菁脸上还带着几分倦容,只挑了挑眉梢道:“歇着吧你,不就是接个人吗,能有什么不妥的?你婆婆我还没你想的这般没用。”
赵菁自然不敢小瞧了徐老太太,况且她这个身份过去,必定是能镇得住场子的,只是终究还是让人有些不放心而已。
那边张妈妈便笑着道:“太太放心,有我呢!”
赵菁这时候也没有别的办法了,她要是带着人去抢人,自然比不得徐老太太亲自去的气势。只是这样一来,徐老太太的名声,怕越发就不好听了。好在如今徐思安总有了自己这个媳妇,只怕老太太也就不在乎这些名声了。
赵菁想了想,终究是笑着送了徐老太太到垂花门口,心里倒是还有些担忧的,自己由着徐老太太替贺夫人出头,等徐思安回来的时候,少不得要数落自己一顿了。怎么老娘不靠谱,媳妇也跟着瞎起哄了起来?
☆、第163章
赵菁在前院里忙了半晌,让周管家喊了一队的侯府护卫给老太太撑场面, 眼见着着老太太的马车走远了, 这才稍稍松了一口气。
周管家倒是一时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 只是他平素都没见过老太太自己一个人出门, 今儿这阵势终究有些心里没底,便开口问赵菁道:“夫人可否跟老夫说一说,这老太太倒是往哪儿去呢?”
赵菁知道徐思安对周管家既当作心腹, 又当作长辈,自然事事都不瞒着她, 她如今接手侯府的庶务, 也都亏得周管家里外帮衬, 自己对他也敬服几分,便索性将今儿的事情也全盘告诉了他。
周管家听了这些是沉吟了片刻,想着徐老太太本就是这样古道热肠的人,她做出这般的行为倒也无妨, 只是夫人平常是在严肃周全的一个人,今儿怎么也鼓动着老太太胡来了。这些后宅的琐事虽然拿不到台面上, 但要是闹开了, 不知就里的,还当是侯府以权势欺人呢。
赵菁瞧见周管家面上有疑难之色,大约也猜到了几分, 便笑着道:“周管家不必为难,等侯爷回来了,我亲自向他请罪便是。”
这话说的周管家也无话可说了起来, 侯爷如今对这位侯夫人可是言听计从,别说什请罪,只怕回来心疼还来不及了,他也不过就是瞎担心罢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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贺家离武安侯府并不远,不过就几条巷子的距离。徐老太太在马车里拐了两个弯儿,方才的震怒已经收回了几分,抬起头瞧见坐在自己身边一脸从容淡定的张妈妈,自己反倒心里没什么底气了。
“张妈妈,你说咱这大晚上的就这么冒冒失失的过去,这能把贺夫人接出来不?”徐老太太是典型的一头热的人,方才怒火冲天她也没及细想,这时候就有那么点退缩的意思了。她年轻时候带着两个娃生活不容易,也是彪悍过的,可后来自从跟着老侯爷进京之后,她就收了性子,平日里都是和和气气的样子,老早都忘了以前怼人的样子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