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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十一回 两情依依扬州重逢(一)
? 上回说到秦氏病丧并宁府料理丧葬诸事,此番则先说贾珠领着黛玉姐弟南下前往扬州之事。却说贾珠一行人从京城出发,因了贾珠一直忧心煦玉身子欠佳却连日奔波,恐其又生旧疾,遂一路俱是亟亟赶路,只恨不能插翅飞往扬州相见。期间行程花去二十七日方才到达,到达之日巡盐御史府上自是遣了家人车辆来接。而贾珠则见前来迎接之人之中并无煦玉的身影,遂忙地寻了一名领头的家人询问此番大少爷可是已到扬州。该人答曰大少爷早已到达,然此番身染急症,数日里均无法起身,遂不得前来迎接。贾珠听罢顿时心急如焚,忙不迭登车与了众人一道先回巡盐御史府探视。此番虽是初次来到扬州,然因了心下有事,一路上亦无心欣赏沿途风景。
待众人到达府邸,贾珠并了黛玉姐弟便依礼先行前往后院正堂之中林海卧房请安探视。待入了房中,贾珠先行上前见礼问好,又代了应麟则谨并了荣府众人问候一回。随后便详细询问林海病况,多番劝解林海千万保重,谨遵医嘱吃药就诊。如此这般絮叨了半晌,贾珠道曰闻说煦玉亦是染病在身,此番便欲前往探视一番。之后又特别提出可否允他单独面见煦玉,林海首肯,只道是待贾珠见罢煦玉之后,再令黛玉姐弟二人前往。
随后贾珠跟随府中丫鬟一道前往煦玉卧房。期间那丫鬟对贾珠道曰在此之前大少爷已是多次唤人询问大爷一行人有无到达,将何时到达,大少爷怕是太过思念弟妹了。而贾珠闻言面上赔笑,心下则暗自酸楚不已,只道是煦玉何尝只是因了思念弟妹,那种恋人分离而生的刻骨相思,煦玉又何尝不是与自己一样呢?
此番贾珠前脚堪堪踏进屋内,便见榻上煦玉正勉力撑起身,艰难地伸直了手臂够那方案上的茶盏。刚一触到,便闻见了推门的声音,煦玉忙地抬首一看,却不慎便将案上茶盏推到地面,摔了个粉碎。贾珠见状惊唤一声“珣玉”,随即一步上前步至榻边,坐在榻沿将煦玉扶起。只见此番煦玉病得是神思恍惚,双目迷离,见贾珠到来,尚还不敢确信,遂迟疑地问了句:“可是珠儿?”
贾珠见状满心煎熬、悲从中来,几近酸泪盈眶,握住煦玉的手抚在自己面上说道:“玉哥,是珠儿!是珠儿!珠儿来了……”
煦玉闻言方才确信,苍白的面上撑出几许笑意,伸臂将贾珠揽进怀里,口中喃喃道句:“肠千断,泪万丝,情百转,意相连;玉笛怀昔年,瑶琴忆断弦;离别始知离恨重,相思透骨形影怜!……”
贾珠听罢终是泪如雨下,回抱住煦玉不管不顾地说道:“我知道,我都知道!加上今日,我们一共分别了一百六十三日,我每日里都在数着日子,只怕数过了那一千零九十五个日夜都还见不到你!……”
煦玉听了这话有气无力地对曰,双颊已是烧得通红:“好在……你我总算又重逢了……”
贾珠闻言方才念起煦玉之病,忙将眼泪抹了,思及此番煦玉正值病重体弱,不可这般坐着,欲令他躺下。眼光不经意间瞥见地面的瓷器碎片,忙地抬头,见罢刚进屋的呆愣在旁的丫鬟不禁怒从心起,叱道:“都傻了不成?!此番怎么照料大少爷的?还不重新倒了茶来!少爷在屋里病着,竟一个留守的丫鬟都没有,茶竟还需少爷自己动手!……”说到这里贾珠竟是越说越气,不管自己乃是身在他人府中,此举是否僭越,只怒曰,“若是这内宅中的丫鬟都不会伺候人,便给我将少爷挪到外院去,拿爷的小厮来使唤!……”
随后进屋的两名丫鬟虽从未见过贾珠,然见罢贾珠这通身的气派,已是吓得不轻,一个丫鬟忙地又斟了茶来。贾珠伸手接过,正待端了喂与煦玉,然在见了茶水之后便猛地将茶盏往案上一撂,说道:“这是何物?毛尖?少爷爱喝龙井,你们难不成不晓?重新沏了茶来,要明前的,若是这府里没有,便去二门处令执扇去买!现下先倒一杯白水来!”
方才倒茶的丫鬟闻罢忙地沏茶去了,另一丫鬟则将白水倒了来。贾珠接过杯盏,先自己试了温度,随后方才端着喂煦玉饮了。待那丫鬟将明前端来,煦玉又喝了几口,之后重又躺下。贾珠仔细为煦玉掖好被角,又令丫鬟将火盆放了新炭,将汤婆子灌了水放进煦玉被窝里暖着。知晓此番煦玉乃是高烧不退,便也令其捂着发汗。心中只忧惧方才煦玉未盖被子凉了一会儿,是否会因此而令风寒加深。
贾珠待煦玉躺下后便又说道:“姑父那处并了府里交与我便是,好歹我亦是这府里的亲戚,帮着料理一番责无旁贷。何况你的事便是我的事,你只莫要担心,安心将养着便是。”
煦玉听罢并未反对,只道是自己本为这府里的长男,老爷病重,自己当应挺身而出全权料理,奈何此番未曾帮上忙却还仰赖他人照料。
贾珠只宽慰道:“好了我的大少爷,此番你只将你自个儿将养妥当便是帮了众人大忙了,阖府都还指望着你呢!莫要令我担了这心!”
煦玉听罢这话便也不说了,贾珠又握住煦玉的手劝慰几句,煦玉便也阖眼睡了。
待煦玉睡着,贾珠又陪着坐了片晌方才悄然起身离了这屋。随后将屋里负责伺候煦玉的丫鬟通共唤了来,一共是三名,分别唤作雨情、雨梦并了诗荷。此番因了林海病重方才匆忙将煦玉唤来扬州,煦玉来此突发急病,遂府中只得临时调派了丫鬟前来伺候。又因内宅主母贾敏亡故,林海又并未再娶,遂内宅乏人,惟有林海的一方贵妾夏姨娘代为主事。诸事繁琐,难免有调派不到之处。加之今日黛玉姐弟并了亲戚到来,夏姨娘便也将二等三等丫鬟调去打扫收拾客房,遂煦玉身边便也暂缺了人手。
此番贾珠率先开口,来个先礼后兵:“此番我先与姑娘们陪个不是,之前因了少爷之事心里着急,遂火气大了些,举止有些失态,还望你们见谅。平素我亦并非那等轻易对人发作之人,只大少爷向来不会照料自己,身子怯弱,时不时折腾出三病两痛的,惟能指望身边之人细致体恤一些……”
一旁三名丫鬟听罢自是皆道无甚关系。
随后贾珠则道:“此番我的确并非这巡盐御史府的主子,不过是他府上之客。然我自诩尚能在这府老爷跟前说上话,而这府里少爷跟我亦是从小一道长大的,感情最是深笃,遂对于这大少爷之事我还需问个明白。若你们只道是我乃外客,无权过问这府里内宅之事,你们大可保持沉默,什么也不告诉我,如此我只得将此处发生之事通共告知了老爷去……”
这三名丫鬟闻罢贾珠之言,深恐贾珠前往林海跟前告那刁状,遂忙地保证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贾珠得到保证,稍微放下心来,开口问道:“多的我也不问,你们只需告诉我,方才我进少爷房间之时,为何竟无一人留守,彼时你们都往何处去了?”
雨情先答:“婢子此番是为少爷取药去了。平日里这事都是小丫头做的,今日小丫头都被分派去了别处,婢子估摸着少爷就要醒了,只得亲身前去。”
雨梦则答:“奴婢则是为少爷取手炉去了,因了之前少爷叫冷,也是因为没有小丫头可使唤,所以只有奴婢自己去……”
听罢这二人回答,贾珠又转向一旁的诗荷问道:“那你呢?你又是为少爷取何物去了?”
诗荷见贾珠向自己望来,迟疑了片晌方才小声答道:“我是、我是被夏姨奶奶唤去了……”
贾珠听罢双眼微眯,问道:“被姨奶奶唤去了,你可是少爷房里的丫鬟,此番可还有那闲情逸致往了他处跑腿帮衬?”
另一边雨情忙道:“贾少爷有所不知,这诗荷本便是夏姨奶奶的贴身丫鬟,此番因了少爷归来,又急症缠身,怕少爷身边无人使唤,便将自己的丫鬟拨了一个给少爷,正是这诗荷……”
贾珠闻罢则若有所思地对曰:“看来你家姨奶奶虽将你拨了给少爷,然而到底仍是离不开你,在这般时候还需使唤了你,此番我也不问你姨奶奶唤你去所为何事,只提醒你一句,若是你姨奶奶离不开你,你大可不必委曲求全地呆在少爷身边,回去专心侍奉你奶奶方是。少爷这处不需那一心两用之人。”
这诗荷听罢虽心下委屈,奈何面上亦不敢表露,只得低声称是。
随后贾珠又道:“此番烦请姨奶奶那处的姑娘替我通报一声,无需再为我单独派了客房,我直接住进少爷房中便是。告诉她莫要见怪了,从前无论是在城中林府抑或是我荣府里,我俱与少爷住了一处,亦可便于我亲自照料他。”
这诗荷闻言便也应下了,之后贾珠又对这三人交待几句煦玉平素的日常喜好,诸如爱吃什么喝什么穿衣怎样就寝如何等等不一而足。吩咐完毕,待三人都记下了,便将三人打发了。
之后贾珠自觉从这三个丫头口中问不出多少真实情况,惟有将自己的得力心腹执扇唤来问话。待执扇来到,贾珠便问道:“此番大少爷何时到达扬州,染病至今何以仍未痊愈?”
执扇则答:“回大爷,少爷较城里大爷府上先收到老爷的来信,遂收信之后当即起身赶来,期间不过花去十余日。然而此番日夜兼程赶路,致使旧疾又犯。我们是半月之前到达的扬州,到了之后少爷便也一直病到现在……”
贾珠闻罢这话惊道:“什么?!半月?都十五日过去了还未见好?”
执扇点头答曰:“是……”
贾珠忙又问:“可有请大夫来瞧过,大夫如何说?”
执扇答道:“如今头上老爷亦是病着,府里又如何能顾上少爷的事?大夫都是那内宅里夏姨奶奶给请的,我们在二门外的也见不着大夫。只有在大夫离开这府之时前去问问。大夫只说少爷是普通的伤风发热,怕是因了体质较弱的缘故所以痊愈得慢些……”
贾珠听这话尚有蹊跷,遂追问道:“夏姨娘给请的,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执扇遂答:“此番少爷刚到府里就病着,之后这府里主事的夏姨奶奶便遣人去请了这城里一个姓熊的大夫前来为少爷诊视,这大夫亦是开了五日的药,少爷服下却并未见有甚起效。那林管家的小子林哥儿只得央告了老爷,老爷方才责令夏姨奶奶另请一位大夫。这新请的大夫姓鲍,姨奶奶说此番多吃几日药再说,道是时日短了怕亦是起不了效,由此至今都是吃的这鲍大夫的药……”
贾珠闻言心下愈加不是滋味,又问道:“那少爷屋里的丫鬟是怎么回事?可是只有那三个大丫鬟吗?其他小丫鬟又在何处?”
执扇答:“大爷此番怕是误会了,少爷屋里何来的三个大丫鬟。我听这府里的人说,因了这府里没了太太,又没有个姑娘小姐的,只有老爷,其余都是姨奶奶。府里除了各姨奶奶处还有大丫鬟,何处还有大丫鬟多出来?此番因了少爷回来了,老爷正病着,老爷那里是无法调人的,只得从他处拨了两个二等丫鬟过来。此外那诗荷倒是夏姨奶奶的大丫鬟,知晓是少爷无人使唤,方才将自己的一个大丫鬟拨了过来,其余的便再没有了……”
贾珠听罢这话气得浑身发颤,使力握着座椅扶手方才勉力按捺下自己的怒气。此番反倒是怒极反笑,冷笑着对曰:“我不曾料想这偌大个巡盐御史府上竟如此寒碜,堂堂大少爷的房里,竟然只得一个大丫鬟,还是别人施舍的!落到了外人眼里,还道是这府里犯了事,被强制遣散发卖了下人!想那城中的林府,珣玉内书房里光大丫鬟便是五个,其他二等三等并了进不了卧雪听松室的多得我连名字都不曾记得!素昔里我只有嫌那屋里人多见了心烦的,想不到如今到了这边府里,我大少爷的待遇竟还不如一个姨娘!……这群娘们胆儿也够肥啊,里头太太没了老爷躺着了就摆起内当家的谱了,欺负我大少爷没老爷太太疼爱了吗?孰不知往日里头上的老爷太太心里最疼的莫不是这远在京里的大少爷,这府里哪根草哪块石头将来不是少爷的!若是哪一日这头上老爷没了,将来将你们这等奴才通通发卖了不过是少爷一句话的事!现在便敢翻了天了!……哼,看来爷此番来的正是时候,这府里是有些蹊跷。且不论珣玉是这府里的大少爷,他更是我屋里的人!我屋里的即便是奴才我都护着,更勿论这是爷心上人!……看来这次迫不得已需请先生他老人家千里迢迢地大驾光临这扬州城了,怕是他老人家知晓有人如此欺辱他的宝贝弟子,定也会气不打一处来吧……”
一旁执扇察言观色,知晓现下贾珠正值气头上,只得小心翼翼地开口解释一句:“此番还请大爷息怒。小的刚来这里之时亦是觉得奇怪,想当初这府里太太刚没的时候,少爷也是赶来这府里,大病一场,彼时这府里的下人也是不少,少爷床边守了不少人。即便到了停灵之时,举哀事忙,老爷也不忘抽空探望照料了少爷与姑娘。而如今,太太没了,这内宅之中无人做主,听说大少爷并了姑娘小少爷一并去了京城之后,老爷便也将许多下人都遣散了,由此如今才没有多出来可以照顾大少爷的下人……”
贾珠闻言方才勉力令自己冷静下来,闭眼调整了一番呼吸,方才开口说道:“是了,此番是我太过急躁,未曾仔细思虑一番。皆因这些日子与珣玉分离太久,相思成疾,自见他起心下俱是难以平静,遂今日便也屡次举止失仪……”随后又问道,“那此番姑娘并了小少爷可有人伺候?”
执扇遂答:“姑娘与了小少爷因自小便是这府里的,府里都有专人伺候。除却当日跟着一道上京的丫头婆子,这府里还有其他下人。想来只有大少爷自小不在这府里,倒全然像是客居了……”
贾珠听罢亦是冷笑着对曰:“若非实在是太过无礼越矩,我真恨不能将大少爷挪出了这内宅交由你们照料,实在不放心将他留在那干丫头手里。不过既是府中情形如此,我亦不敢叫他多添了人手,此番我自己唤人前来伺候便是!”说罢这话又对一旁执扇吩咐道,“你快将千霰唤来,我有重要事□□交与他去做。”
执扇闻言去了。而在此期间贾珠则亲自磨墨,随后快速将信写成,将扬州府里的情况大致交待一番,道是此番林海病重,怕是凶多吉少;更兼了煦玉亦是卧病在床,半月不见好转。此番珠儿是万人信不过,惟有指望了先生前来相助救急,妙手回春。又道此处人手不够,先生前来之时将林府里的巧兰与初兰以及自己府里的冷荷一并携了前来。
此番待千霰前来,贾珠便简单对千霰交待一番,令其务必日夜兼程从扬州赶回京城,将信件交与应麟,并将其接来扬州。千霰闻言即刻便收拾行装启程。随后贾珠又命执扇立即出府遍访扬州名医,只道是此番务必将扬州最好的大夫请来,亦无需知会了那夏姨娘,直接跟管家老爷林继招呼一声,令大夫进府来问诊便是。这夏姨娘命人请来的大夫他是万不敢轻信了。此外又令执扇暗地里将煦玉往日里服的药渣收集了留下,心下只道是这便是证据。这干人等最好别留下甚蛛丝马迹,否则若是被自己发觉了,定要令其不得好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