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丫鬟先是愣了愣,忽然就将手伸进怀里,摸出挺厚一沓子纸来。她从中取出一张,剩下的仍旧放进怀里收好,然后将新取出来的纸递向王夫人,“太太,老爷说了,他知道您不会乖乖收下,所以事先就给奴婢准备了许多。您撕了一张,再给您一张便是了。”这,仍然是一纸休书!
王夫人见鬼一样地倒退,一屁股坐在地上,抱着脑袋连声尖叫,“啊——”若是方才她有些装疯卖傻的嫌疑,此时的王夫人就是真的要疯了。贾政到底有多想休了她啊,竟然准备了那么许多休书。王夫人的脑袋混混沌沌地,摔了跤也不知道起来,就那么在未干的雪地上打滚儿。
就连周围的下人,看着有点疯疯癫癫的王夫人,心里都有些难受。几十年的夫妻,男人把女人逼到这种程度,是有多大的仇恨啊!可是也没人上前献殷勤,他们都是贾家的奴才,若是王夫人注定被休,他们还是离她远一些得好。
第七九回要谈心太君吓破胆卖琪官宝玉再挨揍
史太君被先是被小儿子的话打击得不轻,然后又被两颗炸弹击中,终于扛不住地晕倒了。七十多岁的胖老太太,即便再养尊处优,一些高血压什么的老年病总是有的。平日里不着急上火自然没事,可现在被伤成这样,平日不显的毛病自然就露了出来。
两个主子,一个被打得体无完肤,一个昏迷不醒不省人事,总之都是顶不上用了。鸳鸯作为史太君的首席大丫鬟,在这个时候毅然决然地挺身而出,镇定自若地指挥大伙将两位主子各归各位。但眼角的余光扫过花袭人的时候,鸳鸯迟疑了一下,命人给她穿上衣服,先找个空屋子看起来。
对于袭人的遭遇,鸳鸯是同情的。她也能看明白,二老爷就是要收拾宝玉,袭人不过是碰巧撞在枪口上了而已。可那又怎么样呢?袭人这辈子算是毁了,姑娘家的清白已经没了,身子还被那么多人看在眼里。别说是给宝二爷做姨娘了,恐怕连个最下等的小厮都不会要她。
其实鸳鸯根本想不明白,老太太本就有那个意思,袭人到底是急得什么啊?只要再等一两年,宝二爷再大一些,自然有老太太安排她过明路。现在这样算什么?着急忙慌地爬上了宝二爷的床,可她能落下什么好?没名没分的,别说赵姨娘她们了,就连通房丫头都不如。
现在更惨,被二老爷当场捉住,还当着这许多人的面展览了一通,袭人的下场已经不言而喻了。可这能怪谁,还不都是她自己作的。若是她能把持住自己,又怎会有今日之辱。这还真是,可怜人必有可恨之处啊。鸳鸯望着花袭人的方向叹息一番,扭头又忙活两个主子去了,毕竟这才是她的正业。
也许是心里还有许多放不下的事,史太君到底是挺住了。虽然昏了一回,却没落下什么大毛病,不过是手有些抖而已。一听太医说自己暂时没什么大碍,她便赶紧请太医再去看看宝贝孙子。贾宝玉身边也有大夫诊治,不过是民间的名医,并非太医罢了。
王太医这段时间荣王府跑得挺勤,不到一月的功夫已经跑了好几趟了。看着倒下的祖孙俩,老太医胸中的八卦之火熊熊燃烧起来。上一次伤了祖孙三代,据说是荣王爷和琏世子的手段;那这一次呢,难道还是人家父子俩打人玩儿?王太医捋着须髯,眯着眼睛给贾宝玉把脉。
“都是些皮外伤,没什么大碍。抹了药膏,安生休养几日便好了。”仔细查看了一番之后,王太医下了结论。然后又状似担忧地道:“不过,小公子身娇肉贵,怕是还要疼上两天。这没什么好法子,须得忍过去才行。老太君,少年人身子骨脆,日后可不能再受这样伤了啊。”
史太君听了连连点头,却也绝不满足王太医的八卦yu望。命人接了药膏和方子,在太医的指点下给宝玉包扎好,才好生送了他出门,倒是将那大夫留了下来。她生怕宝玉出什么意外,留不住太医只好留个大夫。等安排好一切,史太君便坐到孙子窗前,默默地流泪。
贾政落拐杖的时候根本不挑地方,所以贾宝玉身上就几块好地方,整个人包得跟个木乃伊一样,看上去就让人觉得非常严重。看着宝贝孙子苍白的圆脸,颤抖的嘴唇和额头的冷汗,史太君慢慢地收了眼泪。现在可不是她哭的时候,她还有许多事要做呢。
冷静下来的史太君,开始思量今天发生的事情。贾政的身子废了,她也愁了好些天,最终还是释怀了。毕竟,政儿已经有儿有女有孙,即便不能再那什么,也不影响传宗接代。不过就是委屈了儿子一些,但他到底也有些岁数了,说不定自己就已经力不从心了呢。
前段时间,贾政一直安安静静地养伤恢复,除了发作了几个小丫鬟之外,从没什么过激的举动。史太君也就放下心来,以为这篇儿算是揭过去了呢。可没想到,这政儿不是不闹,他是憋着劲儿闹个大的啊。想到这儿史太君就恨铁不成钢,冲自己儿子撒起算什么,有本事对着老大和琏儿去啊!
至于贾政说的搬家休妻这两件,史太君很快就联想到了贾赦身上,心中认定是这个不孝子在背后搞了鬼。要不然,为什么分家这么多年,政儿都不提搬走的事,现在却要提起来?还有王氏,那女人她看着也不痛快,可她是宝玉的娘啊,怎么能说休就休掉的?休掉了她,让宝玉如何自处,简直是胡闹!
这定是老大不知在政儿耳边说了什么,才让那孩子转不过弯来,上了人的恶当。对,一定是这样的。史太君觉得自己找到了真想,恨恨地捏紧了拳头。要不是老大蛊惑了政儿,为什么政儿几十年都那么孝顺,现在竟然跟她大小声,行动话语间看不到一点尊敬。
这老太太简直是一种病态了,也或许是有点老糊涂了,她就是认定贾赦、贾琏在背后作梗,不让她安享晚年。在这种偏执思想的指导下,什么脏的臭的她都能栽倒赦大王爷和贾小琏头上。总之她的小儿子和二孙子是最好的,清白纯洁得像两朵摇曳生姿的白莲花儿一样!
还没等史太君想出对策,怎么为儿孙讨回公道呢,外面就有丫鬟慌慌张张地来报,“回老太太,二太太她……她疯了。”史太君闻言就是一皱眉,猛地站起身来,却忍不住栽了下。鸳鸯赶忙扶住了她,就准备让小丫鬟请大夫来,却被史太君止住了。她哪有空看大夫,先看那疯婆子去吧。
她赶到贾政院子门口的时候,王夫人仍然赖在雪地上不肯起来,死活不敢接近那轻飘飘地一张白纸。一旦有人靠近了她,就歇斯底里地狂叫,然后就摸爬滚打地四处乱窜,几个健壮的仆妇都弄不住她。下人们忙了一身汗也没效果,干脆就放任她了,只围着她不叫她受伤罢了。
“这是怎么回事?政儿呢,他就眼睁睁看着他媳妇这样?”史太君被这情景又刺激地眼前发黑,缓了一缓才大声喝问道:“还有你们这些奴才,都是干什么吃的,没看见夫人的衣裳都乱了,还不赶紧把她带下去整理一番?这样散漫,也不知是谁惯出来的,成何体统?”
有了老太太的发话,十几个婆子一拥而上,才算将发疯的王夫人拿住,堵上嘴连拉带扛地弄走了。这样,史太君被王夫人的尖叫弄得发涨的脑袋才舒服了些。她目光严厉地扫过在场的下人们,冷声道:“今天的事若是传出去,不光是你们,你们一家子都别想活,听见没有?”
下人们噤若寒蝉,全都低下头应是。至于心里是怎么想的,那就只有他们自己知道了。史太君满意地点点头,迈步就往贾政院子去。她要去跟政儿好好谈谈,一定要点醒这个傻儿子,可不能让他被人骗,傻乎乎地一条道走到黑。她相信,只要自己能对政儿阐明厉害,儿子总不会让她失望的。
史太君要进院子,下人们倒没敢拦着,她顺利地就进了贾政的卧房。房里静悄悄的,门窗都关得很严实,还拉上了厚重的窗帘。除了地上的炭盆,屋子里黑乎乎的没有一丝光线。史太君一开门就不由得皱眉,这样的环境实在太诡异,完全不是小儿子的风格啊。
“政儿,快些起来,咱们娘俩好好说说话儿。”借着门口的光,史太君隐约看见床上有个身影,她上前两步轻轻地呼唤。床上的人没动静,史太君不高兴地皱眉,正要走过去叫人的时候,却忽然听见身后有人阴森森地问道:“你是在找我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