探春并未抬眼,手里针线不停:“还有几针就完了。这活儿又不能白日来做,姨娘累了就先歇着罢。”
她手里头绣着的乃是只荷包,淡紫的缎面儿,银线锁边儿,一丛嫩黄的娇花儿缀在底部,很是娇艳养眼。
自从荣国府被抄了家,家产全都充了公,虽则两房尚未分家,然而大老爷贾赦中了风,如今大房当家作主的乃是贾琏。从大牢里头将整府人接了出来后,贾琏便借口升了平安州知州,往任上去了,除了二嫂子凤姐儿外,将大老爷大太太贾琮还有老太太,全都打包带走了。
侄儿当家,再没有叔叔也跟着去上任的。贾琏会来事儿,临走时候说了,将这所小宅子给了二叔住,又留下了二百两银子做花销。
其实意思明显的很,两房人至此,算是分开了罢。
二百两银子说少不少,京郊远些的地方足够置办个小庄子了。只是对于先时锦衣玉食的荣府人来说,这也不过是几日饭钱而已。
王夫人是个吝啬的,自来看钱便比看什么都重。从牢里出来,不客气地将这银子全都收了起来,只说自己管着。
两进的小宅子,后边儿正房自然是贾政夫妻两个住了。王夫人不放心宝玉,将他安置在了自己的对面屋子。李纨住了东厢房,西边厢房正好大小两间,大间儿给了赵姨娘,小间儿便住了探春。
先前赵姨娘还要闹上一闹,被探春劝住了。至于贾环贾兰叔侄两个,便住在了前边儿的抱厦里。
要说起来,也是家门不宁。自从进了大牢,宝玉整个儿人便有些个呆了,待得看见父亲贾政被大老爷贾赦一顿胖揍,简直便是吓傻了。
回到宅子里边后,又被贾政发狠逼着念书,如此几日后,不知道何时从门口看见了两个据说是化外之人的,竟是跟了人家走了。
王夫人被坑的整日里哭天抹泪,宫里的女儿自那年进了冷宫就再没出来,眼瞅着没了指望,儿子如今又丢了!四处寻人去打听,哪里能有个消息回来?原本她还有个念想——自己的兄长王子腾,算算日子,外任将满,或许也就要目京了。待他回来,好歹能帮着自己些!
谁知道眼巴巴地等了许久,哥哥没等回来,倒是等了个身穿孝服的来报丧,说是哥哥王子腾在回京途中忽然恶疾,一付药下去,投能缓过来呜呼了。
王夫人这份儿嚎哭,也不知是哭她哥哥,还是哭她自己。
不过这个女人性子里有股子狠劲,就是这么着,也还是支楞着不肯倒下去,倒是将自己小宅子里的银钱把的更紧了些。
抄家后那些个伺候的、丫头婆子们全都由官府发卖了,现下家里没个服侍的人。这不要紧,有赵姨娘李纨探春呢!
烧水做饭洒扫,这些个活计长手便会做!
赵姨娘还罢了,原是婢女出身。只可怜了李纨探春两小,昔时养尊处优的少奶奶小姐,如今被王夫人指使的围着锅台厨房团团转。赵姨娘每每瞧见花儿似的女儿干着粗糙活计,气恨一通咒骂一通,却也无法。
探春这段日子历练的心性平和了不少。做活吃苦她倒是不怕,唯让她感到愤怒的是王夫人紧紧把着银子,连贾环贾兰两个上私塾的钱都不肯出!若不是贾政发了火儿,叔侄两个还不知道耽搁到什么时候呢!
她算是看出来了,家里再好,于一个女孩儿来说,有个能干的兄弟才是依靠。
探春胆子大,趁着做饭的功夫跟李纨私下里商量:“环儿兰哥儿两个每日上私塾里去,只带着一个馒头够做什么的?书还没念出来,人先就拖垮了!我不管大嫂子怎么着了,明儿就叫环儿出去悄悄地给我带点子针线布头回来好歹做些荷包帕子出去,换些铜子儿给他们吃点心、买纸笔也是好的!”
李纨其实手里还有些银子。她是节妇,抄家时候并未抄到她那里。不过这些银子她可不打算露白,不怕别的,单是自己的婆婆就惹不起。更何况,还有个末出阁的小姑子和个未做亲的小叔子呢!
探春的主意正和了她的心意。姑嫂两个合计,果然每日让贾环贾兰带了针线回来僦。荷包帕子也不费什么精力,一半日便能做好一只,每每做完了出去交给卖杂货的,竞也能换取几个零用——只瞒着贾政王夫人两个罢了。
眼瞅着女儿渐渐大了,这亲事迂投个指望,赵姨娘可是急了。先前在荣府里头,没有自己说话的份儿也就罢了,如今孩子都这么大了,家道也败了,再拖着,何时是个头儿?难不成就当个老姑娘?
抓着贾政在她房里的时候好一通哭诉,贾政也着急了,回去朝着王夫人一通臭骂,小宅子里头又是一阵鸡飞狗跳。
不过赵姨娘倒也没有焦心太久,凤姐儿从平安州捎来了一封信,算是替她解了一大心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