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命人送走拜帖,贾敏就一直坐在窗边发呆。温书和研墨随侍在侧,不知道太太怎么了,只相互对视一眼,却不敢问。
原来贾敏又想起的前世。
顾家是林如海的母舅家,顾家老爷顾英是从二品的吏部右侍郎。顾家有三子一女,乃长子顾恺,长女顾惜,次子顾怀和三子顾憬,都是极好极上进的人。现在大表哥顾恺已经中了进士,外放金陵为官。表姐顾惜嫁了人家,结的也是一门好亲,顾怀和顾憬学问都是极好的,顾怀已经中举,如果贾敏没有记错,下一科顾怀就要中进士,取的是三品官员家的嫡女。幺子顾憬也定了人家,日后也是有出息的。
上辈子顾家也曾多次送礼写信给黛玉,不过都被王夫人拦下了,书信烧了,礼品自然也被截了。每每截了顾家送来的礼,都是紧着宝玉先挑,剩下的分给各处,倒让众人对王夫人十分感恩戴德。
可气的是,好几次顾家送的东西给了黛玉,宝玉捡了估摸着黛玉会喜欢的给她送去,惹得黛玉十分感激,却不知那些东西本就是自己的。王夫人给顾家的回礼也克扣了一半,顾家人因此误会黛玉厌弃他们,后来渐渐的不来往了,谁曾想后来黛玉竟一病没了。
一滴清泪从贾敏眼角滑落,现在想来,都是自己害了女儿。当年自己做林家主母,礼物来往都重娘家轻舅家,因为国公府品级比从二品侍郎高出不少,外人也不会说什么。但是长此以往,难免让顾家生出误会,所以在林如海去世之后,顾家受人挑拨,没有机会照看黛玉。如果自己在世时亲近舅家,让黛玉多跟舅舅家的孙子孙女们来往,就算林如海天不假年,把黛玉托付给顾家,也不会落得那样下场。
后来贾家走投无路,顾家却风生水起,出了一位一品大员并两名封疆大吏,贾家这时想起顾家这门亲来,想走动走动,巴望顾家拉扯一把。却因之前王夫人把事情做得太绝,再不敢来往。
因为贾家一旦和顾家走动,顾家送礼并书信没有落到黛玉手上的事立马就要揭破,顾家追究起来,只怕贾家败落更快。因此,眼前一棵救命稻草近在眼前,贾家却不敢去抓,王夫人悔之晚矣。又想起把黛玉送往北静王府的毒计,也因为之前苛待黛玉太过而没有得逞。
说到底那样果,原来已经有了自己种下的因,说母家嫂子只见眼前利益,生生自绝后路,自己何尝不是忽略夫家亲友,才让黛玉孤立无援?贾敏摸了自己平坦的小腹,现在离黛玉出生还有好几年,贾敏暗下决心这辈子一定护住儿女平安。
温书和研墨见太太好端端的哭了,倒吓了一跳,上来又是拭泪又是相劝。贾敏心中之事不好向人说起,只说刚才沙子迷了眼睛,不妨事。两个丫头虽然疑惑,却并不敢深问,只伏侍贾敏再梳洗一遍,备下车马出门去。
温书研墨扶贾敏上了车,才吩咐套马的小厮进来驾车前往顾家去。温书原本劝贾敏坐轿子去,更为平稳,贾敏却说轿子靠人力抬,轿夫太也辛苦,不若车子靠马匹劳力,车夫倒便宜一下,以后如无必要,都备车子即可。下人听了谁不称赞太太体恤下人。
“太太,林管家问咱们是先去国公府吗?”温书打起车帘一角问。
“不,先去舅老爷家。”
听到贾敏这么说,温书一愣,但是很快吩咐下去,只是心中疑惑:虽然她是刚提拔上来的,但是知道以前太太都是先去国公府,有时候甚至舅老爷家只打发人送礼,并不亲去。不过温书自不会多嘴,传下话去,依旧在一旁等候差遣。
顾家老太太姓何,也是名门闺秀,收了拜帖说贾敏要来,早就扫榻以待了。
待得贾敏在仆妇簇拥下进了顾府,行了礼,何老太君早以亲自扶起贾敏,眉开眼笑的叫人看座。
何老太君比贾母还小两三岁,端是慈祥面善,菩萨一般的人物。昨日收了贾敏的礼单已经夸了一回贾敏知书达理,今日见了人,见贾敏绾着朝阳五凤挂珠钗,戴着赤金镶东珠耳坠,穿着烟霞色纱衫,系着石榴红裙,腰间水绿色的宫绦末端坠着羊脂白玉如意比目佩,姿容秀丽,体态婀娜,颜色竟比几月前如海中探花那会见着时更好了。
忙拉了贾敏的手说:“外甥媳妇越发出息了,竟让我挑不出话来形容,我原想我那外甥品格、学识、样貌样样顶尖,难找到可堪般配的女子,后来你进了林家门,我才知原是我见识短了,外甥媳妇和如海站一处,那才真真一对天造地设的一对璧人。”
贾敏从小被人夸赞惯了的,也不为几句赞美心喜,唯独和老太君夸自己和夫君般配,真真夸到了她心坎上,越发敬重老太君,笑道:“舅母夸得人怪不好意思,我哪有那么好。远处不提,就惜大姐姐就色/色比我强,舅母自己谦虚,却拿我取笑。”
顾惜比林如海大得一岁,嫁的也是书香之家,文相国的嫡次子文渊,文渊亦是读书至仕,比林如海还早一科中的进士,如今已经外放金陵为官了。顾惜在闺中时也颇有好名,亦是才貌双全的女子,何老太君三子一女,疼顾惜还比几个儿子多些,贾敏这话自是把和老太君逗得眉开眼笑,越发喜欢贾敏了。
顾家子孙昌隆,何老太君已是儿孙绕膝,都是些教养得极好的孩子,上前来给贾敏行礼请安,十分有礼数,贾敏一一送上表礼,又夸奖一回,看看这个,抱抱那个,竟不知道谁更好了。
贾敏虽然和林如海情投意合,却只膝下无子一项让她忧心,见到这些粉妆玉琢的孩子,眼底流露一丝羡慕却落在了老太君眼里。
何老太君知道林家数代单传,她是明事理的人,从不认为子嗣问题单怨女子。反倒拉着贾敏好生安慰了一番,说子女之事讲究缘分,到底外甥媳妇和外甥都年轻,谁都知道两人婚后为太爷守孝就是三年,怪不得他们等语。
又说身体是根本,是药三分毒,且等几年,只管放宽心好好养生,说不得就有了。千万别急于求成求医问药伤了根本。听得贾敏几欲落下泪来,前生自己早亡何尝没有吃了许多求子的方子坏了身子的原因?舅母这番话,竟是比自己的母亲还贴心了。
母亲虽然疼自己,也不过是吃的用的都是好的给自己,但是到底更在乎当家主母的地位稳固,可没少催自己快些坐胎,还给了自己好几剂方子。几时如何老太君一般只疼惜自己的身子和体量自己的感受?
和老太君见贾敏微微红了眼圈,不知她是想起前世的缘故,还以为贾敏因为膝下无子而委屈。忙拉在怀里道:“我的儿,你这才几岁,便那样?外甥的母亲也是三十出头才生了如海呢,你快别这样,我从小看我那外甥长大,他绝不会因这个和你嫌隙,你只管放宽心。你们这样宽厚仁慈之家,老天也会保佑你们,赐你们儿女双全的。”
贾敏听越发觉得和老太君人善可亲,以后越发和顾家亲近,却是后话了。
作者有话要说: 昨天有亲提议节奏稍微有点慢,想了一下把给贾母过生日跳过了,直接跳到中秋节。
因为中秋的情节要为后文展开做铺垫,还是比较重要的,所以发现林哥哥已经在肚子里头估计还有几章。盼着包子的小天使别急,其实我也很急的,包子包子你快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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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0章 嫌隙
从顾家回来,第二日贾敏方收拾了去母家荣国府。京城那么点子大,贾敏先去顾家的事已经传到贾母耳中。
出嫁从夫,林家没了嫡庶亲支,京城唯有顾英一家是林如海的嫡亲娘舅,贾敏先去顾家,别人只会说一句林夫人知礼妥当,不是那起拜高踩低的势力人。
偏偏这话传到贾府耳里,阖府上下都觉得贾敏拂了荣国府的颜面。贾敏这次去荣国府,便没有了往日阖府上下相迎的场面。不过几个三等仆妇在西北角门上等着,迎进了府中。
别的倒还罢了,唯独这西北角门最是戳着贾敏的痛处,上一世黛玉第一次进荣国府便是由这里进入,且住处都没安排,到了晚间王嬷嬷问起,才把黛玉放到暖阁里。
贾敏一路想着心思去见母亲,虽然她极力克制,但是想着黛玉上辈子的际遇,脸色就不大好了。研墨看在眼里问:“太太可是有哪里不爽利?”贾敏见两个丫头一脸担忧,强挤出个笑容摇头说不妨事。这边厢已经到了贾母房外。
鸳鸯亦懒懒的,不若往日勤谨,通报隔了好一会子才打起帘子请姑太太进屋。
贾敏也不理会,举步进屋,见贾母歪在塌上全没有往日她回家时的满脸欣喜,竟是不痛快都写在脸上。榻边杌子上坐着赖嬷嬷,见贾敏进来只略作样子的一站,贾母便让他坐下了。
在贾府,年老伏侍过长辈的奴才原比年轻主子有体面,以前贾敏也不觉得什么,只当贾家乃是行善积德之家,宽待下人。重活一世才知道,规矩就是规矩,主仆有别。年老的奴才仗着长辈的撑腰有体面为所欲为,何尝不是任人唯亲?贾敏只些微看了赖嬷嬷一眼,便收回目光。
贾敏是晚辈,虽然心里明镜似的,却规规矩矩的跪下给贾母请安。
换做往日,贾母早亲扶起贾敏拉着说话了。今日却歪在塌上半闭着眼说:“我年纪大了,精力不如从前,谁都可以不把我放在眼里了。你看这样的节日里,漫说晚辈们不来陪我说话解闷,这屋里竟连下人都没有几个,冷冷清清的。还是你孝顺,出了阁,也知道还有我这个母亲,知道回来看看。”
贾敏听了这话,知道母亲说的是反话,乃是抱怨自己不孝。贾敏一思忖,自己母亲打小是侯府家的小姐,出阁后是国公府的夫人,身份尊贵,被人奉承惯了的,几十年下来,惯爱听一些奉承话,听不得挑唆。母亲便是不喜自己先去舅舅家,也断不会这么给自己难堪,只怕是受了挑唆。
贾敏自付没有做错什么,抬头说道:“谁那么不知道轻重,母亲说出来我帮你出气。”
贾母方坐直了身子,看着贾敏说:“罢了,你若有空还是多亲近你那边的舅老爷府上,我这里落得清净罢了,替我出气却是不必了。”
贾敏含笑道:“原来母亲为的是这个?出嫁从夫乃是世间的规矩,偏我一个人不依不成?我若怠慢了舅舅家,别人不但说我不懂规矩,更有那起嚼舌根的会说咱们国公府不会教导女儿。我越是处处不逾礼,方越显得咱们国公府的教养。
母亲最是宽和大度的人,断不会在这些细节上计较。定是有人见母亲处处宠我,心怀不忿,却拿这样的事挑拨我们母女情分。女儿受点委屈是小,坏了母亲名声是大。这样的事情传出去,便是碍着咱们国公府的权势不敢说什么,谁道人家背地里怎么编排母亲?
漫说女儿这样做不会有人说女儿失礼,便是有些个小人嚼舌根,也自有人帮母亲打回去,只会说母亲大度能容人,女儿已经出阁,在母亲跟前尽孝的日子有限。好在母亲福泽深厚,什么都不缺,女儿唯想着处处维护咱们府上和母亲的名声便是最大的孝道了。
母亲处处为着女儿,女儿如何不知?女儿心中感激不及,交际应酬不敢有丝毫不妥,生怕累了母亲的名声。若是母亲跟前有谁拿这个挑拨咱们母女,母亲大可以狠狠责罚,省得一些奴才专给主子生事!”
这些话,前半段贾敏乃是有感而发,说道动情处,只让人听了就心生感慨。后几句却是声色俱厉,甚有威仪。贾敏余光看到杌子上的赖嬷嬷,果然有些坐不住了。
贾母听了这话,才走下塌来,扶起贾敏说:“我敏儿思虑周全,竟是母亲多心了。”瞪了杌子上的赖嬷嬷一眼,又对鸳鸯道:“杵着干什么,还不给姑太太看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