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6章
近些年来,承庆帝宠幸甄家,巡盐御史的位置已经交给甄家人连续任了好几年,甄家一开始还好,但是时间长了,渐渐胆大妄为起来,一方面欺压盐工,勾结盐商,哄抬官盐的价格,一方面私底下干脆自己找了人直接贩卖私盐,如此两头赚钱,盐税看账本是什么问题也没有,整体却一下子降了不少,毕竟官盐太贵,大家宁可买私盐了,自然盐税就少了,而起码有三成的利润都落在了甄家手里,甄家因此过得极为滋润,极尽奢侈之能事。
哪怕如今朝廷并不指望着江南盐税过日子,但是,见送上京城的盐税越来越少,户部的人又不是傻子,何况相差这么大,就算是傻子也知道有问题了,因此户部尚书侍郎他们已经跟承庆帝提了好多次了,承庆帝皆不以为意。朝中诸臣对甄家看不顺眼,不但不遮掩,还直接告状,主要还是甄家喜欢吃独食,江南那边的官员,若是不能跟甄家处好关系,给甄家足够的好处,没一个待得长的,这让朝中的大佬如何肯干,江南本是富庶之地,朝中百官得到的孝敬,许多都是来自江南,人家给甄家的多了,给他们的就少了,自然得在朝中给甄家上眼药,谁知道,承庆帝在别的事情上挺英明,遇到甄家的事情,简直像是聋了瞎了一样,一门心思觉得甄家是忠心的。
说起来也不能完全怪承庆帝失察,袒护甄家,主要是因为甄家自从跟薛家勾结之后,通政司那边不说甄家的坏话,反而说江南这边有人私底下贩卖私盐,然后搞出来的都是跟甄家薛家过不去的人家,很是害惨了不少还算规矩的盐商,在抄家的过程中,甄家跟薛家也都好好发了一笔,竟是得了甜头,从此一发不可收拾。
有通政司为其遮掩,锦衣卫又主要是监视朝廷文武百官还有边军动向的,在江南却没太多力量,因此考量下来,承庆帝只当甄家能力不足,不能震慑江南不法盐商,因此,之前便起了换掉巡盐御史的心思。选上林如海自然也有承庆帝的考量,不管怎么样,林梓当年死在任上,林如海也是能臣,承庆帝也没打算将林如海直接坑死。
林如海自己出身姑苏也就算了,林家家族并不兴盛,除了林如海之外,竟是没几个成器的,不过是在当地做个乡绅罢了。但林如海却是贾家的女婿,贾家在江南本来就颇有根基,在金陵很有些声望,贾家跟甄家也是故交,哪怕是看在贾家的份上,甄家应该会跟林如海好好合作,整顿江南盐政的。
承庆帝想得倒好,但是,甄家早就将盐政视作自个的钱袋子,突然来了个人跟自己抢,还指望他们好好配合,那才怪了呢,须知坏人财路,如杀人父母!林如海此去江南,以他的性子,不跟甄家对上才怪!
徒景年也没有提醒林如海的意思,林如海又不是傻瓜,原着里面他撑了那么长时间都没问题呢,要不是赶上皇权交替,跟下一任皇帝没感情,被坑死在了任上,也能安安稳稳地回京。何况,整顿盐政虽说艰难,却也是一项了不得的政绩,林如海做好了,自然前途光明。若是他也想要敷衍,或者是跟甄家同流合污,那自然是他自个找死了。
林如海在政治上的敏感度是不差的,自个莫名其妙就被调到江南做个巡盐御史,虽说还顶着兰台寺大夫的职位,巡盐御史也是肥差,非帝王心腹不能为之。可问题是,他宁可不做这个心腹啊!林如海想破了脑袋,也没想通,自个怎么就让承庆帝给惦记上了,他倒是没想到贾家头上,之前贾宝玉出生,他稍微提了两句太过张扬,史太君脸就拉下来了,这不过是岳家,不是自己家,林如海也没有多说的余地,只得作罢,谁知道这事会让自己被承庆帝迁怒呢!
不过,他自然也是有野心的人,当年父亲能够入阁为相,他自然想着青出于蓝,因此觉得这次也是个机会,完全可以在巡盐御史上做出点成绩出来,到时候便是自个的资历了。这么一想,林如海也懒得多想了,直接带着妻子贾敏,收拾了一些行礼,顺着运河南下扬州而去。
虽说真正的剧情算是开始了,不过对徒景年来说,这并不重要,他如今哪里管什么神瑛侍者,绛珠仙子,反正在他这个披着嫩皮的老年人看来,这两位都属于问题儿童,一般人是消受不起这样下凡历练的神仙的,反正这些人也就是在自家一亩三分地上折腾,看他们两家那样子,就算想要掺和谋朝篡位的事情,也得看自个骨头有几两重啊!因此,他一点也没把他们放在心上,有这个闲心,还不如自个照看一下儿子呢!
承庆帝虽说关注孙子,也没耽误生儿育女,就在贾宝玉出生前一个月,宫里还出生了一个小皇子,算上排行,已经是老十一了。既然都排到两位数了,自然儿子就不稀罕了,何况,这些年来,几个皇子的生母位份都不算高,圣宠也只能说是平常,如德妃那样的盛宠,却是至今都没怀第三个的意思,也不知道承庆帝究竟是个什么打算。
对这种古怪的帝王心术,徒景年一向没什么意思,他对女色并不算看重,将来也希望自己的后宫简单一些便好,省得多出什么是非来。
何瑜如今生了皇孙,底气足了起来,太子妃的架子算是端起来了,不再像以前那般拘谨,也有了些威严,不过徒景年依旧觉得有些怪怪的,跟何瑜真心亲近不起来,不过依旧保持着原本的相处态度,给了何瑜足够的尊重便是了。
至于柳昭训和王昭训两人,如今也是乖乖地在何瑜手底下混日子,她们也算明白了,在皇长孙没有长成之前,她们算是没有生孩子的机会了。太子是个讲究规矩体统的人,自然不会对一个不尊敬嫡妻的小妾有什么好感,因此,争相跑何瑜那里刷好感度,今天你送一双绣鞋,明天她就送一个炕屏,总之,跟后宫相比,东宫可是和谐太多了。
皇后之前在阿明出生那会儿的举动显然触怒了承庆帝,尤其皇后私底下说的比如孩子小,还不知道能不能长成之类的话,更是让承庆帝怒气勃发。皇后这种人到了后宫里面,有点自知之明的话,就该多听少说,宫里面便是一块石头都会说话,何况皇后说这些话的时候,压根没避着人呢!她自以为自个长阳宫里都是自己的心腹,自个不好了,他们也没个好下场,觉得他们不会背叛自己,因此很多时候,根本不避讳这些下人。
可是,承庆帝是什么人,当年皇后进了宫,对她就有些戒心,自然,在长阳宫里放了一些自个的人手,有什么风吹草动承庆帝不知道呢?何况还是这般的怨怼诅咒之语,为此,承庆帝已经大半年没给皇后好脸色,原本除了初一十五,偶尔也会给皇后面子,去长阳宫歇息,如今,连初一十五也不能保证了。皇后要是一问,下面人直接就说了,圣上国事繁忙,这会儿正在大明宫呢!还好承庆帝没有在这种日子里面召幸别人,要不然,皇后的脸皮都被扒下来被人踩了。
承庆帝对皇后不假辞色也就算了,连对徒景逸也不复从前的温和慈爱,反而摆出了一副公事公办的模样,徒景逸过来请安,他嗯嗯答应两声,公式化地说几句话,然后就没了下文。皇后本来就不是什么沉得住气的人,她早就对承庆帝失望了,明白自己这辈子也别想得了承庆帝的喜爱,但是以前她还算有指望,承庆帝对自个的儿子还是看重的,可如今呢,承庆帝眼里只有那个只知道吃喝拉撒睡的孙子,半点不将自个儿子放在心上了!皇后哪里能够忍受这样的事情,因为心中的不确定甚至是恐慌,渐渐的,性格愈发尖酸刻薄起来,宫里的一些小妃嫔如今几乎是战战兢兢,如履薄冰,生怕被皇后惦记上,抓住什么把柄折腾自己。
至于徒景逸,本来就被皇后教得有点歪了,如今大起大落,心理失衡之下,性格更是连从前都不如了,整个人显得有些喜怒无常起来,身边伺候的太监都动辄得咎,何况是别人。尤其他才十一二岁的人,就有了不浅的心机,叫一般人看了竟是有些害怕起来。他如今倒是没有跟徒景年作对的本钱,欺软怕硬之下,却是往往跟徒景睿这个地位有些相当的兄弟针锋相对,两人相差不过是几个月,但是皇家哪来的孩子,一个个虽说不是满肚子坏水,也差不到哪儿去了,两人互相斗法,又将自己身边伺候的人牵扯了进去,倒是让不少人遭了池鱼之殃,偏偏对方一个是皇后之子,一个是宠妃之子,都不是什么可以随便捏的软柿子,反而是块铁板,因此,只有自认倒霉的份。
对于孩子们之间不管是恶性还是良性的竞争,承庆帝表现出了一种近乎残酷的放任态度,反正这么点大孩子,也造不成什么严重的后果来,承庆帝尽管听说了宫学里面的那些事情,却一直保持了漠视的态度,结果宫学里的事情是愈演愈烈,让一干师傅们实在是吃不消了。
终于,宫学里面发生了一件难以收拾的事情,宫学那些师傅们哪怕觉得脖子上已经凉飕飕的,还是苦着脸跑过来禀报了。
☆、第77章
跟以前的小打小闹相比,宫学里面这次是闹出人命来了!
起因其实很简单,不过是开课之前,徒景睿身边一个伴读的砚台找不到了,这个伴读却是甄家出来的,名叫甄璋,算是徒景睿的表兄,因此,在一众伴读里面很有面子。甄家如今有钱有势,子孙甭管读书怎么样,文房四宝用的即便不是最好的,也差不到哪里去,这个伴读丢失的砚台便是一块鱼子罗文砚,那可是歙砚中的上品,更兼还是南唐那会儿传下来的珍品,没个几千两银子都拿不下来。
哪怕这个伴读是甄家嫡系的子弟呢,平白无故丢了几千两的砚台,回去也是不好交代的,因此,便吵着要将砚台搜出来。
问题是,宫学里面读书的,谁家不是有点背景底气的,不说几个皇子还有一些宗室子弟,便是最小透明的徒景平和徒景清,身边的伴读虽说也有出自外家的,但是也选了一些背景比较深厚的人家,免得在宫里被人欺负,当然,对于那些人家来说,做皇子伴读也是很有好处的,一来,是宫学里面师资力量好,二来,如今这会儿看不出什么夺嫡的风险,毕竟太子占据了绝对的优势,太子又是个挺宽厚的人,将来自己的兄弟怎么着混个郡王的爵位是没问题的,到时候,自家孩子跟郡王有同窗之谊,有个郡王做靠山,就算不能横着走,对自家的前途也是有好处的。
甄家虽说挺牛气,但是甄家这会儿的影响力仅仅是在江南,德妃的枕头风再厉害,也不能叫承庆帝随随便便就问罪京中的文武大臣吧,何况,后宫还不得干政呢!因此,一个个也是底气十足。甄家那个伴读喊着要搜查,剩下的人就是冷笑,脾气暴躁地直接就讥讽起来,总之就是一个意思,你以为你是谁啊,你说搜查就搜查,真让你搜了,小爷我的面子往哪儿放!
有的直接就谩骂起来,他们哪个不是天之骄子,在家被家里捧着,就算在宫学里面,那些先生等闲也不好随意处罚这些伴读,他们在宫学里面又是抱团的,谁怕谁啊!
结果不知道怎么回事,徒景逸身边一个伴读的书袋掉了,里面赫然露出了一块鱼子罗文砚出来,他自个也傻了眼,开玩笑,徒景逸身边的伴读其实苏家的很少,毕竟苏均一家子就差没有被直接赶出门去了,苏均能拉拢的族人,多半是没太大本事的,这样的人家,哪有足够的底气给皇子做伴读,因此,徒景逸身边的伴读却是皇后召见外命妇的时候,找的一些勋贵家的子弟。
这些人家谁又缺了一个砚台了,哪怕家里读书人不多,但是弄点端砚红丝砚什么的,还是很简单的事情,尤其,这样的人家,眼热什么也不会眼热一块砚台!在喜好此道的人眼里,那些砚台自然是玲珑可爱,可对于寻常人来说,砚台再好,那就是个可以磨墨的石头。
那个伴读反应也快,一下子火了,叫了起来:“好哇,原来你们那么闹,居然是想要栽赃我!”
这边也在叫:“什么栽赃你,人赃并获,还想狡辩!”说着一拥而上。
两边各有各的道理,一个说自家又不缺钱,平常用的也是上好的澄泥砚,一个说,谁知道你是不是在外面欠了钱,或者是手头紧,想要捞点外快,总之闹得不可开交。徒景逸和徒景睿两个人也在为自个的伴读出头,这些事情发生得多了,一般也就是口舌之争,大家还比较有默契,之前因为宫学里的事情,被人告了上去,弄得承庆帝震怒,他们如今算是学了乖,就在私底下解决,反正这会儿还没到开课的时间,那些师傅们也不会没事过来。
谁知道,两边谈不拢,越闹越大,竟是纠缠在一起扭打起来,一边看热闹的人一看不好,一方面示意伴读去拉架,另一方面连忙差了机灵的人小跑着去找师傅们。
宫学里的师傅一向秉承着多一事不如少一事的想法,这些日子以来,宫学里面的异样,他们自然是发觉了的,可是没办法解决啊!告到承庆帝那里去吧,纯粹是承认自己无能,估摸着回头就得被踢出去,想想前辈们的倒霉事迹,自然打消了这个念头。但是弹压吧,他们这些不比芝麻大多少的小官,哪怕拿着承庆帝赐的戒尺,又敢打谁呢?因此,只得故意装作没看到。反正这些学生也知道好歹,从来不当着他们这些师傅的面折腾,背地里面怎么回事,他们难不成能够监视皇子不成!
结果听说三皇子和长乐郡王带着他们的伴读们打起来了,这下本来还打算作壁上观的师傅们算是坐不住了,火急火燎地跳了起来,顾不上什么仪态了,就急急忙忙往宫学那边跑。
哪知道即便是如此,也已经晚了,一个被压在地上打的伴读顺手抄起那个引起了这次风波的鱼子罗文砚,然后看也不看,随意对准了一个方向,用力一挥。
砚台这种东西本来质地就比较坚硬,这人情急之下,用的力气也很是不小,一下子就把不慎中招的人拍得血花四溅。
毕竟都是小孩子,就算如徒景逸一般有些暴虐,打杀过宫人的,也就是吩咐下去,让下面的人做事而已,什么时候自己亲身见过血,一下子都傻眼了。一个心理承受能力差点的,惊声尖叫起来:“杀人啦!”
那个挥舞砚台的小家伙还不知道怎么回事呢,他刚刚被人压倒在地上,也就是强行挣扎着半爬起来,然后又被人压倒了,这会儿听到声音,木然地看着还在自己手里,已经沾上了血迹的砚台,一下子傻了眼。
小跑着过来的师傅们同样傻了眼,惊叫道:“还不快去找太医!”
饶是太医来了,也没辙了,那倒霉的家伙直接被砸中了太阳穴,被砸开了瓢,脑浆都流出来了,唯一还算幸运的是,他死得并不痛苦,因为他差不多是当场毙命。
死的人是三等伯张弼的嫡次子张毅,是徒景睿的伴读,而那个一击必中的小家伙是故去治国公马魁的曾孙马升,马升的父亲正是治国公府如今的当家人一品将军马成,他的嫡亲的长兄正是将军府已经定下来的继承人马尚。皇后当年瞧着四王八公的权势,专门在几个国公府给儿子挑了年龄相当的伴读。
这下子事情闹大了,承庆帝当时还在上朝,朝中这会儿并无什么大事,承庆帝听得到处都是国泰民安,即便有什么范围不大的天灾,各地也自己解决了,心里很是舒坦,下了朝之后,承庆帝正准备将事情丢给徒景年,自个去逗逗自己的孙子,结果,刚一转身就看到有人在暗地里给曹安平杀鸡抹脖子一般地使眼色,他不由皱了皱眉,原本舒缓的脸色也淡了下来,问道:“怎么回事?”
过来传话的太监是曹安平收的干儿子刘顺,刘顺扑通一声跪了下来,嗓音都有点抖:“回圣人的话,宫学那边出事了!”
承庆帝脸一下子沉了下来:“又出什么事了?”
徒景年也是皱起了眉头,自从儿子出生之后,承庆帝忙着哄孙子,好多事情丢给了徒景年,徒景年忙碌起来了,自然没空管宫学的事情了,他想着,那几个弟弟年纪都大起来了,一个个心里都应该有数才是,怎么又闹出什么幺蛾子来了。
刘顺哭丧着脸,干脆破罐破摔了:“长乐郡王的伴读马升将三皇子的伴读张毅打死了!”说完,依旧跪伏在地,一点也不敢看承庆帝的脸色。
站在一侧的徒景年明显注意到,承庆帝的手上青筋都蹦了出来,但是脸色却反常的很平静,但是,说出来的话却像是从牙缝里面挤出来的,凉飕飕的,叫人听了心里发寒:“具体是怎么回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