抱着躲一天算一天的心思,她虽然也有点看不上自己的没出息,但仍旧是躲了出去。即便是此时坐在回程的马车上,邢夫人心中仍是有些忐忑的,想的全是一会儿贾母发难了该怎么办。
一想到这些,她便又后悔躲出去了,早晚都得走上那一遭的,躲有什么用啊。她都能想象出来,老太太得被她气成什么样儿,然后又会怎么反过来对付她。这可怎么办啊!?
“你说什么,老太太晕过去了,还吐血了?”邢夫人进了屋,就叫来留下盯梢的小丫鬟,听完汇报后一脸惊喜地轻声问道:“难不成是病了,是不是病得特别重?见不了人那种。”
太太,您这幸灾乐祸得也太明显了啊。王善保家的跟在她身后,闻言嘴角直抽。她家太太就是沉不住气,没有一点喜怒不形于色的风度,还是得练啊。
不过这林之孝家的也真是能耐啊,老太太那样的人物,愣是被她气得吐血昏迷。像她那个岁数,受了这么一会刺激,中风啊,偏瘫啊什么的,都是极有可能的啊。
“没有,太医还没到的时候,老太太就醒了,除了脸色差一些,看上去没什么大碍。不过就是闹得厉害,听说已经要人挂白绫了。”小丫鬟说话时神情有些兴奋,显然对这种八卦很感兴趣。
“那,那挂了没有啊?”邢夫人也表情兴奋地问了一声,然后又猛然醒悟似的道:“肯定有人拦着吧,一屋子那么多丫鬟婆子,哪能真让她挂白绫。哼,她也就会吓吓人罢了。”
“林之孝家的呢?老太太就没说她什么?那现、现在呢,老太太那里闹完没有啊?”邢夫人有些拿不定主意,她有心去看看贾母的狼狈样儿,但又怕自己是羊入虎口。
“不知道呢,林姐姐还在老太太那里主持大局,已经惊动了二老爷,把林管家他们都叫去了。奴婢急着来回话,现在也不知道那边是个什么情形。”小丫鬟语气颇为遗憾,好戏没看完啊。
“林之孝也去了?”邢夫人听了沉吟半晌,一咬牙站了起来,“那咱们也去。既然老爷不在家,那我就得把这个给他看好才行,走。那个……你去多叫几个人跟着,拣那有力气的叫啊。”
小丫鬟欢快地应了一声,飞快地跑出去叫人了。
荣庆堂里,贾母已经哭得泣不成声,贾元春偎在贾母的怀里陪她一块掉泪,贾政则在旁边急得团团转。而林之孝夫妇则束手站着,两个人俱是低着头,也不知道打得什么主意。
邢夫人进门就看见这样的场景,浑身就是一激灵。她这不是怕的,她这是兴奋!
这还是她头一回看见贾母如此狼狈的样子,全无了以往我出身高贵的嘴脸,就跟乡下撒泼的老婆子没什么区别。就在这一看之下,邢夫人忽然就觉得面前这个老太太似乎也没那么可怕。去掉了身份的光环,她也就是个无助的老太婆罢了。
“老太太这是怎么了,怎的哭成这样?二弟你也是的,怎么就干站着看老太太哭,也不知道劝劝,就不怕她老人家悲伤过度伤了身子?”邢夫人转转眼珠子,忽然就笑了,她知道该怎么说话了。
邢夫人顶着贾母和二房父女瞪过来的眼神,上前两步硬是把贾元春从贾母怀里拽出来。她稍微用力地强握住贾母的手,用帕子给她擦拭脸上的泪痕。在贾母怒得要开骂时,方劝道:
“老太太,您可千万不要这样,不然老爷知道心里也不安啊。我知道,老爷这是第一次上沙场,您心里放不下,舍不得他,也担心他的安危。可您也得顾着自己的身子些啊,不然等老爷回来,我可没法给他交代。看看这哭得,气都喘不匀了,快歇歇吧您。”
老娘一点都不担心他,谁管他去死!
☆、第四十一回婆媳战邢氏得首胜有准备管家很佩服
得,这女人跟那孽障是一个老师教出来的,耍得一手的好嘴皮子。睁着眼说瞎话,顾左右而言他的本事,一个赛过一个。哼,像这样三言两语堵住她的嘴,没那么容易。
贾母已经打定了主意,今日她的面子失得太大了,总得要找补回来。不然,日后她在荣国府甚至整个贾家一族中的地位,都会一落千丈。她现在的身份已经很尴尬了,若连最后一点体面也失掉,那估计等不到翻身之日,她就得被气死。
她怨恨地瞪着林之孝家的,这个女人算是宫里的人,她动不了这贱人。不过没关系,还有个邢氏在托底嘛。邢氏再是一品诰命,她先也要是贾家的媳妇,那她就不能不认自己这个婆婆。呵呵……婆婆教训儿媳妇,那还用得着找理由么?!
一把推开凑过来的邢夫人,贾母端正了下坐姿,拿起了婆婆的强调,“邢氏,你给我跪下,我有话要问你。”先罚了她跪着,出口气再说。
对邢夫人来说,贾母那是积威甚重,即便心中有些彻悟,但此时被她当头一声“跪下”喝来,邢夫人下意识地膝盖就是一软。
她是真的差点就给跪了啊!
好在邢夫人在关键时刻挺住了,就势站起来寻了张椅子稳稳坐下。这个时候拼的就是气势,哪一方的气势弱了,那就只剩下任人宰割的份了。
邢夫人此时也豁出去了,既然已经得罪了老太太,那就索性得罪到底。以她对贾母的了解,这个时候就算委曲求全、跪地求饶,这老太太也不会放过她,恐怕反而会更变本加厉。倒不如跟她对着来,让她知道咱也不是那么好欺负的,日后可能还会少些麻烦。
况且,就算老太太再生气,还能休了她不成?!如今老爷不在家,她想逼儿休妻都没处找人去。再说了,自家老爷那是什么性子,他能听老太太的才怪。
“好,真好啊。我都不知道这世道怎么就变成这样了,婆婆教训不了儿媳妇,主子处置不了奴才,这是反天了不成。邢氏,你跟我说规矩,那我要问问你,儿媳得孝顺婆婆,是不是这天底下最大的规矩?你的规矩呢?”贾母斜着眼乜斜着邢夫人,目光冰冷异常。
“您跟我说笑不是?天地君亲师,‘亲’不过是排在第四位,哪里就成了最大的规矩。再说了,难道老爷跟我还不够孝敬您么?瞧瞧您这荣庆堂,也不比正堂差着什么,反倒是论起富丽奢华来,还要更盛荣禧堂一筹,这难道不是孝敬?”
邢夫人说起歪理来,那也是一套一套的,“若是搁到旁的府上,女人被皇上斥为‘不贤’,说不得就要常伴佛堂了。可您看看您,老爷一句不好的话没说过您,吃穿用度更是丝毫没有怠慢,您若是这样都不满意……那老天爷啊,谁也不知道您想要什么了。”
贾母就烦谁跟她提“不贤”这俩字,这是她的痛处,谁提跟谁急眼。可偏偏就有人不顺她的意,方才林之孝家的逮着这个捅了她几刀,现在邢夫人又是张嘴就说这个。她简直神烦!
“你别给我顾左右而言他,我现在就问你,我叫你跪,你跪是不跪?”既然已经撕破脸,贾母就犟着一定要邢夫人跪下。她现在也就剩下个婆婆的身份做遮羞布了,可不能连这个也丢掉。
“这……”邢夫人下意识地瞥了林之孝家的一眼,见她并没有什么异样,才镇定了下道:“老太太,我自认没做错什么,跪是不会跪了。不如,您先说说为什么要我跪吧。”
看着油盐不进的邢夫人,贾母气得都没力气生气了。她现在也想清楚了,自己拿这女人没什么办法。邢氏只要是死猪不怕开水烫,她还真就拿她没辙。
她能怎么样呢?
出门交际去败坏邢氏的名声?外面人根本就不愿意搭理她,想说都找不到人去。让人私底下散布传言?这府里她根本掌控不了。
娘家兄弟已经没了,侄子又是个白眼狼,她指望不上;贾家族人都是见风使舵的墙头草,见她落魄了躲还来不及呢,更是指望不上。
至于小儿子,政儿是个读书人,怎么也不能让他去跟嫂子理论。说出去,贾政的面子就丢大了。
到了这个时候,贾母万分想念被关在佛堂里的王氏。那女人虽然不是个好的,但是比起鬼主意来,邢氏在她面前可不是个儿。要不然……
贾母心里有了些想法,但远水解不了近渴,还得先把眼前的事对付过去。实在不行,就让邢氏先得意一二,等改天有了机会,再来算总账。
罢了,来既然硬的不管用,那就试试软刀子吧。贾母面上的婆婆范儿,转眼就变成了忍气吞声地媳妇样儿。
“也没什么,就是这家里越发地没有规矩了。这几年我也不怎么过问家里的事情,竟也不知道家里多了许多人物。邢氏,你跟我好好说道说道,你们身边到底还有多少大有来头的,也免得我这老婆子不开眼,不认识再得罪了人家。”
这话说的,讽刺意味那是相当浓郁啊。贾母就不信了,她怎么说也是荣国府的老太太,邢氏还真敢给她找一堆祖宗?!她就不怕丢贾家的脸,丢那孽障的脸?!
邢夫人偏装着听不懂,就按着字面的意思去理解。她霍地拍着手一笑,道:“要不说您是老太太呢,真是吃的盐比我们吃的饭都多,可不就是有经验。说起来也是我的疏忽了,要是早跟您说清楚了,也不会有今儿这事。”
“现在咱们伯府里,总共有三位宫里出来的。这个林之孝家的,您已经见过了,那我就不说她了。”邢氏指指林之孝家的,看着贾母的眼神儿带着古怪,“还有两位是您没见过的,但人家身份还要更高些。”
“一位是我身边的嬷嬷,是姓贡的,贡嬷嬷是太后娘娘宫里出来的,身上还挂着正五品的职。老爷总说我做事没有大家风范,这才将贡嬷嬷请来,给我从旁指点一二。”
“还有一位就更不得了了,那是老爷给迎春请的教养嬷嬷,姓刘的。说起来您应该知道的,刘嬷嬷可是伺候过太.祖皇后的,历经三朝,深得皇上的敬重,身上虽然没有司职了,可身份也非同一般。您日后若是见了,可不敢像今天这样鲁莽。”
“够了……我知道了,你们都下去吧。林之孝,你留下。”贾母的声音尖锐刺耳,她简直要疯了。这贱妇竟然真敢这么做,她怎么敢、怎么敢啊?!她竟然真敢顺着自己的话说,竟然真给她又弄了俩祖宗!
宫里的人闲成这样么,不老实在宫里呆着,都跑出来做什么!贾母强自抑制住心中的狂躁,将视线转向林之孝。哼,他女人是宫里出来的,他总不是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