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啊,得罪他的人,他自己扮白脸,却暗示着咱们扮黑脸教训人家,结果坏名声全是咱们的,好名声都是他的!娘的,有时候想想,我手就痒得慌!”
“谁说不是!好在老天开眼,这次可叫他丢大人了!你们说,现在京里,还有谁不知道荣国府二爷第三次科举落榜了的?”
一阵大笑,也不知道是谁笑得狠了,梦拍着桌子兴高采烈道:“怕是再没有人不知道的!”
“什么才子会读书!呸!就是个废物!伪君子!”
杯盘交盏,瓷器碰撞声此起彼伏,这群人说得兴起了,拿起酒痛快狂欢。贾政已经再听不下去了,倏然站起来,怒视着贾赦,本来张嘴就要吼,听到隔壁的声音,不自觉放低了音量,冷笑道:“你是故意的吧?故意带我到这里来,让我听到这些?”
贾赦表情很无辜,惊问道:“二弟你怎么会这么想,你方才不还说里面有你的朋友?我跟他们可不是一路人,怎么知道他们今儿会来这里?我是真的一心为你好,想让你出来散散心,没成想,倒叫你听到了这些?”
见贾政依旧是余怒未消,满脸不相信,贾赦摊摊手,很是无奈道:“二弟这是真的误会我了。罢罢罢,总归是我带你出来,才叫你听了不该听的,你要心里不舒坦,就把气都冲着我来吧!”
那模样神情,倒像是宽厚的兄长在包容无理取闹的弟弟,越发显得贾政度量狭小,斤斤计较!
贾政一口气憋在心口,想说点什么,实在气得狠了,却是一个字都说不出来。杀人一般的眼光在贾赦身上转了几圈,冷笑一声,甩袖夺门而去。
贾赦在背后叫了一句:“二弟,你走这么快去哪儿?”见没人了,才彻底得意地放松了自己,拿起筷子,捡着喜欢的塞进嘴里,“嗯,不错,这泰明楼厨子手艺,可是越来越好了!”想到贾政刚才快要气疯了的模样,贾赦不小心咬了一口最讨厌吃的洋葱,连连道,“好味道,好味道!”
而这边,贾政让车夫赶着车一路往荣国府疾奔回去,一个人在车厢里,痛得捂着胸口,身子都蜷缩了。
那些人,那些该死的东西!平日里围在他身边讨好巴结,在背后竟然敢这般说他!该死,该死!
还有贾赦,还有贾瑚!
贾政自小便是天之骄子,被众人捧着长大的。
他还记得,很小时候,他的爷爷就把他抱在怀里称赞他聪颖,父亲母亲看见他,都是笑脸盈盈的。记忆里,唯一对他不如他大哥的,就只有老国公夫人,每次见了他,她都是一脸复杂的神色,他看过几次他大哥抱着老夫人哭以后,老夫人待他就更不如从前了。索性,老夫人很快就没了。此后,满府里,他就是那最受宠爱的人!
想吃什么,想喝什么,想要什么,只管张开口,就从来没有不满足的。
这样的重视,让贾政养成了一个心高气傲容不得失败出丑的性子,表面虽谨守礼仪,但私底下,就越担心有一天失去了这良好的形象。
为什么?因为贾赦!
贾政好一段时间都是怜悯他大哥的,瞧,所有长辈都喜欢我不喜欢你,真是可怜啊。所以贾政还会在贾母贾代善对贾赦发脾气的时候劝抚两句,让他们不要和贾政计较。
直到有一天,他听到下人说起他和贾赦,竟是在可怜他?贾政怎么都忘不了那下人说的话,“二爷便是再得老爷太太喜欢,大爷才是嫡长子呢,以后这荣国府,到底还是要交到大爷手上的,二爷啊,能得个三四成就已经不错了!”
直如一个晴天霹雳,当时就把贾政震傻了。彼时贾政也有十岁,已经懂得了不少。他知道,自己家荣国府,乃是四国八公之一,有开国功勋的人家,父亲贾代善在朝中名声显赫,母亲也是侯爵人家出身,家中仆妇如云,金银如山,便是这天子脚下,除去皇室宗亲,自家也是名声响当当的,一流的豪门。
而这样的家族,最后,竟是会由他那完全不被重视的大哥继承?自己只能拿到一点点?
贾政当时还不信,急冲冲回去问贾母,结果却叫他失望了,贾母避而不答不说,反而怒极之下,把那两个嚼舌根的下人全拖出去打了二十板子全家拉出去发卖了。贾政当时就知道,怕是他听到的都是真的。
果然,后面他旁敲侧击的再打听一番,可不就是这样。时下嫡长子继承家业,那礼法规定的,便是他比贾赦能力强出百倍,更得长辈欢心,只消前头还有贾赦这么个长兄在,这一辈子,荣国府就轮不到他来继承。
贾政不甘心,他简直不敢相信,自己一直怜悯的大哥,不被人重视的大哥,要靠着他说情才能在贾母面前讨个好脸色的大哥,最后,却会压自己一头。
不要认为小孩子就不懂事。身在大家族,贾政早就知道什么是利益得失了。自那时候起,贾政就发誓,他会让所有人知道,他贾政,比贾赦优秀一百一千倍,荣国府交到贾赦手里,只会败光了祖宗家业,他贾赦,连自己的一根手指头都比不上!
他认真读书,敬重父亲,孝顺母亲,他广交好友,恪守礼仪……京城里谁都知道,荣国府二爷谦谦君子,大爷却是个不学无术的。
一切,本来都很顺利的。
贾代善贾母都不喜欢贾赦,张氏娘家倒了不能给她任何助益,一个贾瑚占着嫡长孙的名头却跟他爹一个德行,不学无术,连贾珠的零星半点都及不上!
贾政当时是多解气啊,你贾赦及不上我,你儿子也及不上我儿子,却偏偏你们父子强占了最该由我们二房父子继承的家业,活该你们被贾代善贾母不放在眼里!
贾赦越倒霉,贾政就越注意自己的形象,一力想要让所有看到他身上的优点——他绝对、绝对不允许,让任何在他身上挑出半点错来!
然后,就在他春风得意,想着该怎样进一步,彻底除掉眼中钉的时候,意外发生了。
贾瑚摔下假山,非但没有死,反而跟开窍了一般,读书越来越顺畅。张氏难产,最后却母子平安,张家出了孝,死了个张二爷,张四爷倒被外放到了好地方手握实权,便是张家大爷如今的靖远侯,听说身子竟也没有再恶化,精神比以前好了许多。甚至连往日吃酒听戏玩女人、京城有名的废物贾赦,也跟转了性子一般,每日里兴致勃勃地教儿子功课,连去外头吃酒都不去了。
然后,就变成他倒霉了。
银红的事,王氏小产的事,贾珠拜师被拒的事,还有,他落榜的事!
贾政恨死了贾瑚,要不是他一直一直拿着曾飒的文章来打击他,消磨他的自信心,他未必就会落榜。
什么勉强才能中试!贾政都知道了,曾飒那名次,都都在前三十呢。可笑他当时,真以为曾飒的水平不好,见到自己比他略略差些,便慌了手脚,一心开始谋算要是真落榜了该怎么办,倒把复习功课也落了下来,身子也受了累,考试时,根本是云里雾里,半点考试的感觉都找不到。
唯一能叫贾政安慰一些的,就是在他一番精心的安排下,总算贾代善贾母对他没有失望,不但没有苛责他,待他反而比以前更好了,这才叫他稍稍放下了心。
谁知没几日,很快就出现了下人在背后嚼舌根的事,今儿出门散心,却听到了他自以为是朋友的在背后这般诋毁他!
以后,他还有什么脸出去应酬交际?
贾政想到以后会受到的耻辱,只觉眼前一黑,天旋地转,差点没昏过去。饶是这般坚持,他为了讨好贾代善贾母,故意弄病了的身体在这一刺激下,也是一阵阵的难受,直叫他难受的连脊梁骨都痛了。
一定是贾赦贾瑚两父子联合起来算计他的,一定是的,前面他必中的流言传得那么广就很可疑,贾赦今儿带他去酒楼可是把他的用心暴露出来了,他就指望他出丑呢。还故意叫贾瑚来扰乱他复习功课的心境,这对父子,委实阴险!
贾政想到此,对外面小厮吩咐道:“一会儿我要去见太太,你让人准备好轿子!我这不太舒服。”
小厮紧张问道:“不舒服?不用我先去找大夫吗?”
贾政不耐烦的说道:“我让你怎么做你就怎么做,旁的无须多问!”那小厮当即再不敢多话了,贾政想了想,从袖中掏出了个小瓷瓶,看着这精致的小东西,他脸上略有些犹豫,一会儿便又坚定起来,拔开瓶塞,倒出了些粉末,拿起车厢里的茶壶,里面只有冷茶了,贾政微微有些皱眉,不过也只能这么罢了,把那粉末活进水里,一口闷了下去!
下马车时,那小厮给扶贾政下车,却感觉到,贾政搭着他的手,温度高的有些不正常,再看脸上,已经是潮红一片了……
贾赦被紧急叫了回来,路上他问出了什么事,传话的下人先头还不肯说,贾赦扔了块碎银过去,便把自己知道的一五一十全倒了出来。
贾赦听罢冷笑:“又是老二!我就知道,要不是为了他,府里还会管我死在哪个角落!”又想着,怕是贾政回去告状了。以前就是这样,他只消回去摆个低沉的表情,贾母就会巴巴的闻讯原因,再然后,责任或多或少都会变成他,他就该挨罚了。贾政再假惺惺地出来给他求求情,有时候他可能会减轻处罚,但更多的时候,却反而会被贾代善贾母教训地更加厉害,罪名就是,不懂友爱这般好的弟弟!
呸个好弟弟!
贾赦满不在意地让车夫不要走得太急:“太快了不稳当,颠的我难受!”
那车夫不敢得罪他,只搬出来了贾代善贾母:“大爷,这可是太太吩咐的要尽快带您回府,小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