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菱暗想那应该是荣国府的马车,便问道:“那辆马车是什么模样?”
小沙弥回忆片刻,仔细描绘出了马车的样子,还刻意强调那辆马车上刻着一个小小的贾字,让寺门口的师兄们议论了很久,因为贾府曾经是寺里的一个大金主。
江菱闻言彻底地放下心来。既然林黛玉被贾府的马车接走,那便意味着安全了。她对小沙弥道了声谢,亦双手合十诵了声佛号,才又走回到厢房里,继续替太后抄佛经。
厢房里空无一人,只点了一盏青蒙蒙的灯,还有满满一砚台的墨。
江菱坐回到案前,取了纸笔在手上,照着上午的样子,一笔一划地誊抄经书。等到更漏渐渐漫过酉时的刻线,才有一位小沙弥送了晚饭过来,并且说道:“太后娘娘听晚课听得入迷,一时间忘了时辰。娘娘要是抄好了佛经,不妨一并送到佛祖跟前罢。”
那些小沙弥不知道江菱的品阶,干脆统一称她为娘娘,或是施主。
江菱跟小沙弥道了谢,又将抄好的四十多份佛经,整整齐齐地垒在案面上,用镇纸压着,然后提笔给林黛玉写信。既然太后短时间内不会回来,那她稍微偷个空闲好了。在信里她又仔细叮嘱了林黛玉一番,让她小心谨慎,但措辞相当隐晦(为了防止别人偷看)。写好之后又用火漆封了口,到外面找到一个小沙弥,请他或者师兄弟们下回去贾府,便将这封信带给林黛玉。
贾府每隔三五日便要请高僧到府里讲经,这个江菱是知道的。
等小沙弥接了信,江菱便双手合十道了声谢,又给了些酬劳,可惜小沙弥拒不肯收。
稍微偷了一会儿空闲,写完了信,江菱便又回到厢房里,提笔继续誊抄佛经。这一回她足足抄了十余张,才等来了太后回房的脚步声。
太后脸上带着些倦色,但却不掩欣喜之意,想来那些高僧们的晚课,给了她极大的慰藉。等看到案面上那一摞的佛经,太后先是惊讶了一下,继而又赞许地望了江菱一眼。江菱揉揉酸痛的胳膊,站起身来,安静地立在了一侧。太后拿起那些佛经,一页页地翻看着,每翻看一页,眼里的赞赏之意便加深一份,等再看江菱时,已经像是在看一盘极美味的珍馐,甚是怪异。
江菱虽然有些困惑,但仍旧安安静静地站着,不为所动。
太后笑问道:“你阿玛现如今是几品官?正二品?还是从二品?”
咦?咦咦咦?
话题是怎么从佛经拐到“她阿玛是几品官”身上的……江菱眨眨眼,回想了一下那位道台大人的品阶。可她对这些一无所知,便只能报了官职名字,然后照实答道,自己不知道是几品官。
太后宛然一笑,再看江菱的眼神,更像是一盘美味的珍馐了——而且是即将下筷的那种。
江菱越发地不解,但太后却没有留给她思考的时间,自己坐在案前誊抄了一会儿佛经,便让江菱服侍着歇下了。江菱照做,又吹熄了佛灯,然后走到厢房外,看着夜空里明朗的月色,沉思不语。
仔细想想,自己那位名义上的养父,近几年一直都稳稳当当的。
所以问题不是在那位养父身上,而是出在自己的身上。
那太后为何要问她父亲是几品官?又不是在选……江菱脸色刷地白了,冷汗涔涔而落。她几步走回到隔壁的厢房里,开始往自己的头上、身上泼冷水。好在江菱今日要礼佛,所以是素容,一大盆冷水泼下去,除了全身冰冷之外,并没有什么异样。
一滴滴冰冷的水珠顺着她的面颊滑落,在冷得咬牙颤抖的同时,脑子也越来越清醒了。
康熙不过是举止奇怪了些,但太后刚刚的那些话——
是要把她架在火上烤啊。
江菱完全不知道,自己到底是哪一个举动,让太后动了那种心思。但现在在江菱眼里,太后的警报等级已经飙升到最高,远在康熙和太皇太后之上。她往自己身上泼了些冷水,又穿着湿透的衣服,在窗子底下吹了大半晚的凉风,直到接近凌晨时,才迷迷糊糊地睡了片刻。
在江菱的记忆里,这样一番折腾之后,第二天非得重感冒不可。
然后她就可以顺理成章地发展成重疾,溘然长逝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