薛姨妈就爱听有人重视宝钗,揽着探春连连摩挲:“好孩子,怨不得你太太疼你,果然比别人可疼一些。你先进屋,你们小姐妹一起说说笑笑去,待我整治酒席,今晚都在我这儿吃饭。好了,快进去啊!”探春微微福身,侍书打起门帘伺候姑娘进屋,就在进门的一霎那,侍书分明的看见,三姑娘拢在滚风毛边宽袖中的双拳紧紧的握了一下,随后,受惊似的,又转瞬松开了。侍书心中一凛:难道说,姑娘要按照二太太的吩咐行事了吗?
☆、62为私欲宝钗遭牵连
探春在宝钗闺房门口最后顿足片刻,咬咬牙,掀开帘子,义无反顾的走了进去。
探春迈步进门,见薛宝钗正坐在炕上和迎春等人说话。虽是临近芳辰,宝钗的装束仍和平常没什么两样。头上挽一个漆黑油光的髻儿,只斜插一支小金凤钗,凤口衔着一串米粒珍珠,下坠一颗菱形红水晶压在鬓角。身穿蜜合色棉袄,玫瑰紫二色金银鼠比肩褂,葱黄绫棉裙,一色半新不旧,看去不觉奢华。倒是颈上带着一个几乎等肩宽的金项圈,上面挂着一把明晃晃的金锁垂在胸前,十分夺目。
探春心头一紧,张了张嘴,却没发出声音来,她心中有一种强烈的冲动,很想就这么打道回房,等过了宝钗的及笄再出来。可是她不能,不耐烦跟宝钗寒暄的惜春第一时间发现了她:“三姐姐,站在门口做什么?进来呀!”
探春扯起嘴角,露出一个在林妃看来十分牵强并饱含歉意的笑容,疾步走进来,不顾湘云正挨着宝钗坐在炕沿上,直接挤到了两人中间。
湘云不妨,“哎呦”一声差点儿摔到地上去,多亏了坐在旁边的迎春伸手扶了她一把。饶是如此,湘云的左膝也磕在了炕沿上,痛的直吸气,一边不满的大叫道:“三姐姐,你干什么嘛?”
探春歉意一笑,伸手拍拍湘云,湘云扭了扭身子,但并没有十分想躲开,只是追问不断:“你急个什么劲儿啊?没看到我坐在这里吗?”
探春扭头指着宝钗胸前的金锁,笑道:“宝姐姐成日家说她不喜欢‘花儿、粉儿’的,还总是劝我们在穿戴上要守本分,说那些闲装富丽的金玉首饰都是大富大贵人家小姐的穿戴,咱们‘比不得她们’。可是你瞧,她今儿却戴了这么亮闪闪的一把金锁,我可不好奇吗?”
湘云见宝钗的次数很少,尚未听过这些劝道,十分疑惑的问道:“宝姐姐为什么不喜欢装扮呐?我在家时,婶娘还常常说‘小姑娘家家的,不能打扮的太素’。我原道我们家中的境况就已经不大如人意了,如今入不敷出,婶娘嫌费用大,竟不用那些针线上的人,差不多的东西都是我们娘儿们动手,就为了节省。可即便是这样,你瞧我这头上簪的、手上戴的、腰里系的,也都是差不离的好东西。怎么宝姐姐偌大的皇商家庭却没个闲装富丽来戴戴呢?”
一席话,直说的宝钗的脸上发热,几乎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层次分明的红了。林妃见状,差点儿笑出声来。她现在完全相信湘云把黛玉比做戏子是无心的口快了,看她的言语间,分明是无差别是攻击嘛!想到就说,逮谁算谁,而且多半不过大脑。
探春再料不到,她按照王夫人的意思宣扬宝钗勤俭持家、品格端方、安分守拙、是个恪守封建妇德的典范,却不想,被湘云噼里啪啦一通追问弄成了对薛家家境的质疑。飘着大雪的正月里,探春急出了一身冷汗。
迎春自认了外祖母之后,性格很是改变了不少,她原就是胸有丘壑之人,不然不可能下得一手好棋。只是过去她处境尴尬,有些事,看得越透越烦恼,就索性万事不想万事不问万事不虑,任凭人家背地里骂她是‘二木头’也无动于衷。为了自保,她宁可天天装聋作哑,只为了可以安静的生活下去。
然而,没有人是天生愿意受气的,当迎春找到了牢固的靠山以后,过去那种窝窝囊囊的生活,她再也不想领受了。虽不至于主动去欺负别人,却是再也不会平白无故的受气了。胆子大了,说话也利落了,木头一样的性格一去不复返,现在,再有人见到贾家二姑娘,是无论如何也没法套用木讷、寡言这类词语来形容了。
天性善良的迎春很早就察觉到她那看着风光的三妹妹,其实内里的生活比她好不到哪儿去。后来她和四妹妹相继认了外祖,受刺激最大的就是探春了。也就是从那时起,二太太对她的重视也越来越少,眼下看到探春明显不是出自本意的言不由衷,更因此而陷入窘迫恐惧,迎春脱口而出替她解围道:“这与家境什么相干?不过是个人趣味不同罢了。许是宝姐姐就喜欢素净的妆容不好吗?清水出芙蓉,天然去雕饰,宝姐姐天生丽质,很不必那些俗物来修饰。你当人人都同你和宝玉一样吗?喜欢大红大金,也不怕被人臊了去。”
湘云一听,果然把对薛家的质疑全抛开了,揉身就蹭到迎春怀里不住的缠磨:“宝姐姐天生丽质,我就是那不堪入目的了?”
惜春笑嘻嘻的拿手指在脸上划着羞她:“你不羞,缠着别人赞你容貌,好大脸面,好厚脸皮。”
湘云倒不恼,只是趁势拽着探春,让她表扬自己。探春赶紧顺杆下,直把湘云夸得天上少有,地下无双,连被惜春称为“厚脸皮”的湘云都红了脸,拿手去堵探春的口,不叫她再说下去了。
总算揭过了这一篇,探春算是松了口气,宝钗也把脸色调整回正常,大家仍旧说笑吃茶。只是宝钗特别注意着林妃的神色,见她似乎对薛家的经济状况不甚关心,不禁又是放松又是揪心。林妃倒是发现宝钗的目光有些奇特,但只以为是围绕着宝玉归属问题的敌对感,并未在意。毕竟,就算她想破脑袋也想不到,现在的宝姐姐可是把她视为未来小姑而非情敌的。
宝钗的贴身丫鬟统共就两个,偏偏文杏还很小,一团孩气,莺儿只好一个人进进出出不停的倒茶拿点心,那说着马上进来的薛姨妈,却是到这会儿还没露面。又一次,莺儿出去了半天也没回来,宝钗眼见着林妃身前的果碟子空了,便急着对文杏道:“去催催你莺儿姐姐。”
文杏答应着出去了,转一圈,回来说:“莺儿姐姐被太太叫去了。”
宝钗奇道:“妈妈叫她做什么?”
文杏摇头:“我不知道。”站在林妃身后的雪枭眉头一皱,对文杏的自称十分不豫。
宝钗敏锐的发现了这一点,飞快的想了三秒钟,顿时了然,她想起林家丫鬟在主子面前都是自称“婢子”或“小婢”的,显得十分有教养和规矩,顿时对文杏恼火不已。又瞄了一眼林妃,发现她仍然没有反应,也不知道是没注意到呢,还是压根不想关注她家的事儿,心里又添了一重烦恼。
好半天,莺儿才捧着一壶快凉了的茶进屋,宝钗有些不悦的看着她,用眼神示意她去给林妃和迎春添茶。然而一向伶俐的莺儿却没领会过来,反而很没规矩的凑近湘云,拉着她腰带上的金麒麟啧啧不已:“云姑娘,你这个麒麟真好看,上面有錾什么吉字么?”
湘云从小跟着奶娘丫鬟长大,对主子奴才的分别不大看重,因此对莺儿的无礼也没什么表示,很自然的回道:“并没有錾字,谁家见过麒麟錾字的呢?都是什么长命锁啊、吉祥符啊、观音牌的才会有那个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