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阳西落,天刚蒙蒙黑。
雅风馆后门走出一戴着草帽用柳条拎着两条鱼的农夫模样的人。此人身材清瘦,因为大草帽沿的遮挡,根本看不清脸。他一路走到了同泰街,进了府的茶楼的后厨。
贾雨村提了一包点心从福德茶楼出来后,又去邻家轩买了一本杂记,再去霞阳楼包了一包桂花糕,这才坐着轿子回府,自此再没有动静。
乞丐们在贾雨村的宅子跟前等了一会子,方撤走两个人。
晚上的时候,黑猪便把贾雨村今日的行程报给了贾赦,表示并没有什么特别之处。
贾赦听完点头应承一声,便拿起册子,记录了黑猪所回报的贾雨村这一天的行程。
贾赦写完之后,跟他之前所记录的作对比,发现贾雨村似乎很爱喝茶,每隔几天都会在福德茶楼逗留一两个时辰。
“他在福德茶楼喝茶的时候,你们的人一直看着?”
“对,他就坐在二楼雅间对窗户的位置,一坐就是小半天,一刻都不曾离开过。”黑猪回话道。
“每次都是如此?”
黑猪点点头。
贾赦嗤笑,“这倒是怪了,去茶楼喝茶,连一次茅房都不去,每次都能坐得稳如泰山。你们监视的时候,可看到他脸了?”
黑猪愣了下,表示这事儿他还真不清楚,这就去问清楚看守的属下们。
时至深夜,黑猪才急急忙忙赶回来,跟贾赦回禀道:“没瞧到脸,只是看个背影,瞧衣着样子就是贾雨村。小的还仔细问过了,他每次到了二楼雅间就坐在背对窗户的位置,坐定之后,店小二会开窗,然后笑着招呼他喝茶后就会离开。这之后,除了店小二偶尔来换茶,贾雨村不是看书就是在写字,一直背对着窗户的方向,不曾转身,也没有离开过。”
如此一听,这贾雨村的表现就很反常了。贾赦觉得很有可能二楼喝茶的人并不是贾雨村本人,而只是穿着贾雨村的衣裳,身形和他相似的替身。
贾雨村很可能知道他的人在监视他。若要有一个既能让监视的人看到他的身影,又能逃脱监视去办自己的事情,便只能使用替身。但因为替身跟他长得不可能一样,所以这替身一旦坐下了便不能再移动,以免暴露,令窗外的人察觉。
贾赦觉得倘若这贾雨村真的使用了替身,那福德茶楼的人必定也脱不了干系。他势必要更衣打扮,从福德茶楼的后门出入。这些行为都很可疑,一定会引起茶楼的人的怀疑。但贾雨村几次在福德茶楼都是泰然无恙,显然是有茶楼的人在助他。
“福德茶楼有问题,你们即刻彻查,切忌打草惊蛇。”贾赦吩咐下去后,便提起朱砂笔,在册上写了“福德茶楼”,并在“贾雨村”和“福德茶楼”上打两个箭头,指向同一处,至于这个位置,贾赦画了个问号在上面。
贾雨村背后有人,这是确定无疑的了。
贾赦随即想起窦聪那天和他说的话。窦聪说他听到窦怀和贾雨村说过三皇子。如果这孩子所言为真,那贾雨村和窦怀必定也有一些牵涉,并且都跟三皇子有关联。而今三皇子又极有可能卷进柳州的盐铁军器案。再有那晚他亲眼目击衡萌和贾雨村从乌丞相府邸的后门出来,也便是说,乌丞相和真颜皇子都与贾雨村也牵涉。
而对于贾雨村复出为官这件事,宋奚做出的反应,也一直令贾赦有所疑惑。本来依照宋奚睚眦必报的性子,他该是不会容忍贾雨村再做官,更何况还是在京城他眼皮子底下的为官。当初贾雨村突然失踪的时候,贾赦和宋奚提及,宋奚的反应就很平淡。要知道当初贾雨村诬陷他的时候,宋奚处置贾雨村的手腕可是狠到家了。这种狠,和他之后的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忽视的态度,形成了截然的反差。贾赦不相信宋奚在这件事上没有其它的目的,他与贾雨村之间,肯定也是有什么关联的。
眼下,这朝堂上似乎所有他认识的人,互相之间都有着一丝说不清的联系。这些联系就像是一张无形透明的网,越织越密。贾赦有种感觉,整个皇城都将陷入一个极大的阴谋之中。终有一天会盖住整个宫城,将其牢牢掌控。
而他所认识的这些人,都没有表面上看着的那么简单。
贾赦揉了揉太阳穴,考量自己是在这种时候选择去柳州,似乎是个错误的决定。但是他不去也不行,皇上那边已经嘱托他一定要彻查盐铁案,以确定三皇子是否无辜。柳州一行他势必要去的。
贾赦思虑半晌之后,决计延缓一天走,待明日和宋奚见面,仔细商谈此事后,他再出发。
次日一大早,贾赦刚刚醒,睁开眼,就听到外头传来急匆匆的脚步声,直冲他的房间来。贾赦便坐起身,披了衣裳。
猪毛哐哐敲门,试探问老大爷醒没醒。
贾赦应了一声,猪毛便立刻推开门,转而就利索地关上门,快步走到贾赦跟前,双手奉上一本书。
贾赦看了一眼那书的封皮,面色立刻阴沉下来,“《惊天秘闻》第二期?”
“正是。”猪毛惧怕的看一眼贾赦,“里面的内容是关于老爷的。小的已经派人去宁府打探了,也有同样的书投到他们府邸门口。小的猜这书应该是像上次一样,选择在半夜的时候把书放置在各大勋贵府邸门口了。”
贾赦拿起书翻阅,目光顿然滞住,转而冷着面一页一页仔细翻阅,片刻工夫后,贾赦就看到了末尾。这时候,方正路、柳湘莲、黑猪等人也都来了。方正路手拿着书,进院后就急急地询问老爷是否在。贾赦便出了门,站在石阶上看他们。
几个人连忙对贾赦行礼,方正路随即就看到贾赦手里也拿着《惊天秘闻》,然后面色慌张地看着贾赦。
“老爷可看完了里面的内容?”
片刻沉默后,贾赦低音应承了一声“嗯”。
“这可如何是好!”
方正路急得蹙眉跺脚,气得直骂这《惊天秘闻》的著者无耻,竟然无聊到揭露他们老爷是《邻家秘闻》著书人的事。这件事在毫无准备之下,就在一夜之间散布出去,只怕影响颇大,也会给老爷带来很多麻烦。
这《惊天秘闻》本来始于窦聪那里,而今再出一期,大家自然都怀疑到窦聪身上,正有人提出异议,窦聪便哐的推门从他的房间里出来。
“这事跟我没关系,《惊天秘闻》的主意,是别人给我出的,帮我操办的,我并不知情。”窦聪说罢,就回屋了,过了会儿,他便拿了一张纸条给贾赦。
贾赦一瞧,上面果然有陌生笔迹写着会帮助窦聪实现愿望赶走窦怀的话,也提及了《惊天秘闻》发布的时间和手法,并让窦聪记住这份恩情,以备日后偿还。
“这到底是什么人?”方正路问。
贾赦:“此人不简单,有万全准备,该不好查。”
黑猪:“别的麻烦都还好说,就是府里的最麻烦,二老爷和老太太若是知道书上面的情况,只怕不会轻饶了老爷。”
柳湘莲握紧手里的剑,咬牙道:“怕什么,就兵来将挡,水来土掩。我们老爷做事堂堂正正,坦坦荡荡,对得起天地良心,有什么好怕的!老爷您放心,只要有我们在一天,必定不会让任何人伤老爷半根汗毛。”
黑猪也忙应和,给贾赦跪下了磕头,表忠心,告诉他自己这条命就是他贾赦的,他愿意为他赴汤蹈火在所不辞。
贾赦默默看了他们一会儿,突然笑了,“这才哪到哪儿,还不算什么难事,你们不必多虑。倒是要谢过你们的关心,我心里很暖。”
贾赦此话一出,方正路等人也都跟着安下心来,面色平和许多。
贾赦把书递给冬雪,让她拿去给贾母看。既然这件事已经闹到快满城皆知了,贾赦这会儿也没有瞒着的必要。
“邻家轩和海纳百川照常营业,但要加派人手,如有闹事者,即刻报官。”贾赦道。
方正路应承,随即便和柳湘莲等人去了。
贾赦洗漱穿戴整齐之后,便去了贾母那里。贾母正好看完书上的内容,盛怒不已,面色赤红。她正要质问为何贾赦为何没来,便听到了传报。贾母憋了一肚子气,此刻意见贾赦来了,便立刻把书朝贾赦丢了过去。贾赦倒也没闪躲,倒是把众人都吓了一跳,这要是打在脑袋上破了相,赦大老爷可就有好一段日子没法子上朝了。好在贾母气力不够,还打歪了,书只是擦过贾赦的胳膊,落到了另一边。
“这邻家秘闻的著书人就是你?”贾母气愤问。
贾赦应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