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如海只以为出了什么急事,像往常一样也不管在门前停步的戴权,径自推门进去。尽管戴权身为君祁的近身内侍日夜跟在他身边,可有许多事并非他一个宦官能知道的。只是一进门略显昏暗的房间让林如海有些意外,这会儿太阳快要下山了,按理说早该掌灯了,看来君祁在里头已经有一段时间了。
听到动静,君祁动了动,却并没有起身。才刚心烦意乱之下便让人把如海叫了来,现在人来了却不知道该如何开口。这样的事,就是寻常人家恐怕也不多见,更别提广而告之,他前些日子才说了要狠下心来把南边的势力给清了,如海和水钧也帮着布下了许多安排;可这会儿又要用兄弟情分保大哥一命,哪里还有什么皇帝的威严。
林如海盯着床上的人看了一会儿,见他没有要动的意思,也不出声,心里猜度着到底出了什么事,让他如此失态。想起近日传言太上皇病入膏肓,连皇上都留居御苑侍疾,想必是大限不远了。他忍了这么久,林家最大的威胁眼看着就可以永远消失了,可若是太上皇跟皇上说了什么……
“还请皇上保重龙体。”
御苑里头布满了太上皇的眼线,还是小心为上。
君祁坐起来,单手撑着床榻,“我没事,这里没有外人,你很不必如此。这里头虽然都是老爷子的人,可这会儿恐怕也顾不上我这里了。只是有件难办的事,要你出个主意。”
林如海心中惊疑不定,面上却不显,“这么急着叫我来,想必是大事,你只管说来我听,有没有对策我却不能应承。”
君祁起身坐到临窗的炕上,指着对面示意林如海入座,“我昨儿给你说的,老大在北上的路上,虽然看着不像是要来京城,但就怕他还有什么意料之外的举动。我的人虽然已经找到了他,却只是一路跟着,并没有行动。老爷子知道了这件事,有些心软。大限将至,也想见儿子最后一面,毕竟当年他可是对老大寄予了厚望。”
话说到这里,林如海就明白了,分明是太上皇要保下这位曾经被他“逼死”的太子。只是如今掌握着生杀大权的可不再是太上皇了,因问道,“那你的意思是?”
君祁摩挲着手上的扳指,低低的开口,“我活了这么大岁数,从来没见过他那样儿,躺在床上动弹不得不说,连眼睛都失了神采。他若是像从前那样下旨,我也不会理会,只是看着这样的他,心里难受得紧。况且,当年,大哥毕竟对我照顾有加。”说到这里,君祁的眼神有些异样,当年这些事,也不知有几分真,几分假。
林如海会意,一个不得宠的皇子,要不是得了太子青眼,恐怕在宫里的日子十分不好过。这也是为何,君祁从未主动出手加害过先太子的原因。只是如今那位犯了这么大逆不道的罪过,况且前几天还信誓旦旦要大义灭亲,将其绳之以法,怎么今儿太上皇一说就变卦了?莫不是其中,还另有隐情。
不过林如海相信君祁自有分寸,稍稍一想便道,“你的意思我明白了,你却忘了,那位原本就应该是一个死人,他如今还活着甚至还做了这么些事,你知道别人可不知道。就算是抓着了,你也不能名正言顺的将人处决,不然置太上皇于何地?既然这样,到时候怎么处置还不是你一句话的事。只是有一件,此系重大,若是没有完全的把握,还是不要放虎归山。”
君祁说道,“倒是我糊涂了,连这都没有想到。罢了,这事儿我再想想吧。横竖过几日他就该到京城里,再议不迟。”
林如海一愣,“不是说……”
君祁道,“原不打算动手,只是老爷子这样,总归是他心头的牵挂,最后一面总得让他们见见。今儿太医说了,恐怕也就这几天了,大约是心里有事,一直不肯就这么去了。”
林如海心想,他总归是心软,不过上辈子怎么就对他这样狠心。转念一想,当年和如今可谓是天差地别,也无甚可做比较的,自己这样又是何必。
二人各存心事,也都没注意对方的异样,倒是省了不少事端。
三日后,一小队人马在黑夜里将一个五花大绑的人送到了御苑。天明,圣旨下,王子腾于江南任职期间,欺上瞒下,贪墨赈灾粮款,上负皇上圣恩,下愧黎民百姓。又经查证,其子仗势欺人,横行乡里,实乃罪大恶极之人。圣旨中细数了几大罪状,最终判令抄家,王子腾及其子流放千里,王家女眷充作官婢。王家其余几支,因早已分家,并不知情,又念其祖上功德,不做惩处。
且不提与王家极亲近的几家听闻此消息暗自庆幸没被卷入其中,却是没有一人雪中送炭,便是他两个亲妹子王夫人和薛姨妈,也并不曾去牢里打点。
御苑中,君祁走进太上皇寝宫的偏殿,挥退了众人。
看着床上年近半百,一身风霜的人,君祁心情复杂,终究还是叫了一声“大哥。”
君祜哈哈一笑,“君祁,成者王侯败者贼,我今日折在你手里是我倒霉,要杀要刮凭你处置,何必用这样下三滥的手段羞辱于我!”
君祁双手负在身后,冷笑道,“大哥此话怎讲,朕何时羞辱于你了。”
君祜愤愤道,“你让人给我下药,又把我困在此间,难不成还是奉我为上宾不成。”
君祁笑道,“哈哈哈,大哥做了这样的事,还想让朕把你奉为上宾不成?朕也不拐弯抹角的了,千辛万苦把大哥请来,不过是为了了结父皇的心愿。至于下药,要不是大哥一路上费尽心机想要逃跑,你手下那些人又都是忠心耿耿,朕也不用出此下策。”
君祁原本想同君祜说几句话,可见他目露凶光,分明不待见他这个弟弟,便熄了心思,只想让他赶紧去见了太上皇了事。因找了几个身强力壮的太监,将君祜放在椅子中抬到了太上皇那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