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在这时候,黑狗突然嘘了一声:“有人来了!”
叶荣秋听到了很轻的脚步声,而且又有光源在靠近,是巷子里有人提着灯笼走出来了。
黑狗立刻去掰叶荣秋的手,小声道:“快松开!”
叶荣秋咬着牙不松手。
就在两人僵持的时候,已经来不及了,巷子里的人走了出来。
灯笼照亮了叶荣秋和黑狗的脸,与此同时,他们也看到了一脸惊诧的周书娟。
叶荣秋和黑狗还抱用一种别扭的姿势抱在一起,周书娟盯着他们,一瞬间表情变化了许多。起先是震惊,稍后有些愤怒,紧接着是深深的无奈:“你,告诉他了?”
这句话不是对着叶荣秋说的,而是对着黑狗说的。
周书娟话音落下的瞬间,黑狗也放弃了挣扎。
他的语气比周书娟更加无奈:“没有。”顿了顿,又道,“现在是你告诉他了。”
周书娟怔了怔,脸上的表情又变了几变。
三个人都有一阵子没说话,场面异常尴尬。每个人对于眼前发生的事都感到震惊,却又在情理之中。受到最大冲击的人,无疑还是叶荣秋。
关于黑狗的身份,他是一直都有存疑的,他早就猜测黑狗是隐藏最深的共产党人,可是真的听周书娟说出来,他反倒如同在做梦一般。这梦太美好了,让他对于清醒的一刻感到恐惧。
事已如此,再僵持下去也不是办法,周书娟将灯笼压低,对黑狗说:“你快走吧,别呆在这里,等会儿有人来了就糟了。”
黑狗轻轻拍了拍叶荣秋搂着他的手。这一次,叶荣秋没有再坚持,他很快放开了手。
黑狗犹豫了一下,伸手摸了摸叶荣秋的脑袋,然后转身一头扎进了黑暗中。
周书娟上前牵起叶荣秋的手:“我们回去再说。”
叶荣秋显得异常顺从。
周书娟领着叶荣秋回到他们住的院子里,唐长天迎了出来:“总算来啦,外头都干净吧?”这句话的意思是问他们有没有被人跟踪。
叶荣秋和周书娟对视了一眼,周书娟摇了摇头,把灯笼递给唐长天:“你先进去吧,帮他热点饭。”
唐长天哎了一声,提着灯笼转身进厨房去了。
周书娟把叶荣秋领进给他准备的房间。然后坐在桌边沉默。
叶荣秋率先开口:“从一开始,你就啥都知道,对不对。”
周书娟抿着嘴唇。
“其实你认得黑狗,从那时候在武汉就认识?你晓得我要找黑狗,你晓得他是山寺幸,也晓得他还有别个身份。但你啥也不肯告诉我。”
周书娟叹了口气。
“你到底是不是念白?”叶荣秋问道。
周书娟点头:“我是。”
“那黑狗……钟无霾呢?他是谁?”
周书娟沉吟着,似乎在考虑,该告诉叶荣秋多少。
叶荣秋的呼吸变得有些急促:“我晓得,我晓得你们不容易!我晓得情报要保密!我都晓得!可你叫我咋个办?我快要疯了!”
周书娟抬起头看着叶荣秋,眼神中充满悲悯。
“你是我的亲人,他是我……他是我无论如何也不愿意放弃的人!五年,你以为这五年我是咋个过的?我不可能出卖你们任何一个人,我甚至愿意为你们去死!我只想知道黑狗他,到底面对着什么样的困难,我能为他做点什么。难道人多不比单打独斗好吗?为啥子一定要瞒着我?还是你们怀疑我?”
“不!”周书娟立刻否认,“不是怀疑你,只是……”
叶荣秋的胸膛还因为激动而上下起伏,但他安静了下来,等待着周书娟的“只是”。
周书娟叹了口气,起身走到窗边,往外张望了一番,然后关进了窗。
“这些事情,长天他也不知道。钟无霾的身份,整个武昌城里,只有四个人知道。”周书娟说,“我是念白,他也是念白。外头的人都以为念白是一个人,但是不是,我们是一个组织。钟无霾是念白里的第一个人,最早的时候我们一共有三个人,后来最多的时候有十个,再后来被鬼子和敌特杀了几个,就只剩下四个。我们四个人分别有不同的身份潜伏在武昌城里,带领其他同志钩织整个情报网。”
叶荣秋感觉到自己的双手都在颤抖。终于,他终于接近真相了。
“黑狗是整个情报网里最重要的一个点,也是我们整个情报网的中心。无论任何情况下,我们都不能暴露他的身份,在特殊时期,哪怕付出血的代价,我们也要保住他。一旦被日本人发现他的身份,以此为突破口来反牵制反搜查我们,很有可能会将我们在武昌甚至鄂南的整个地下情报网连锅端掉。”说到这里,周书娟深深地吸了口气。“不是不信任你,而是任何险我们都冒不起。他太重要了,要瞒住日本鬼子,就必须要将我们自己人也骗过去。两年以前,曾有一个日伪的头领暗中联络我们的同志,他说他受不了自己良心的折磨,不愿意再助纣为虐,希望能够向我们投诚。可是不久之后,就被日本人知道了。并不是我们之中出了奸细,只是一个传一个,有人把这个消息告诉了自己的家人,家人又向乡邻传递消息,最后不该知道的人也就知道了。他被日本人残忍的杀害,甚至所有跟他有关的人都被鬼子抓走,至今依旧下落不明。”
叶荣秋捏紧了拳头:“你们怕我会说出去?”
周书娟说:“不是。但是我们宁可连万分之一的风险也不要冒,你能理解吗?”
叶荣秋沉默。
周书娟说:“这只是其中一个原因,还有另外一个原因比这更重要。我跟他都不希望将你牵扯进来,希望你能够回重庆去。”
叶荣秋怔了一下:“所以你告诉我我哥在重庆等我?”
周书娟点头:“我骗了你。其实我没有去过重庆,钟无霾曾经去过,他到你家门口,看见了你爹的牌位,看到了叶大哥还活着。其他的话都是我编出来骗你的。我们希望你能去稍微安全一点的地方。”
叶荣秋咬住嘴唇。黑狗去过重庆,也就是说,黑狗活下来之后,也没有放弃过寻找自己。他问道:“我不是你们当初认识的那个叶荣秋了。书娟,就像你也不是以前的你了。你们凭什么要让我一个人逃走呢?”
周书娟低声道:“你要相信,在这个世界上,我最不愿意欺骗的人就是你。对于钟无霾而言,也是一样的。我知道你对他而言也很重要。”
叶荣秋叹了口气:“不说这些了。我想知道,黑狗到底是怎么变成山寺幸和念白的?为啥子所有人都告诉我他杀了很多中国人?”
说到这里,周书娟没有立刻回答,她沉默了片刻,抬眼望着天花板,叶荣秋看到她的眼睛里有泪水。
“老林的事,你知道吧?”周书娟问道。
叶荣秋点头。唐长天跟他说过,老林是在念白之前整个武昌城里地下党的首脑。唐长天告诉他,老林是被山寺幸,也就是黑狗杀死的。
周书娟说:“那时候武昌城里不像现在,我们的同志非常少,理解支持的群众也很少。老林是中了日伪的子弹,我们没有药,救不了他。当时他的伤情已经恶化的非常厉害了,活不过三五天。他说他不想白白牺牲,希望他的牺牲能换来什么。当时陪在老林身边的只有三个人,我们三个也就是最早的念白。当时日伪汉奸的数量非常多,而我们势单力薄,没有办法打入敌人内部。钟无霾会说日语,说的跟鬼子一样溜,有几次他假装自己是鬼子还帮我们化解过危机。老林就说,让钟无霾出面,把他交给鬼子,骗取鬼子的信任,潜进日伪的队伍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