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亦不知陛下究竟是有心还是无意?”
“只是食君之禄,忠君之事,恐要应验在今日了。”
自言自语的几句话落,孙病打起精神,从杨正阎的背上落到了地面。
他的双脚刚刚接触到地面的时候,正个人都打了晃,还是被震慑于“帝王心术、深不可测”的杨正阎及时回过神来,眼明手快地伸手扶了他一把,叫孙病没有直接跌倒在地面。
孙病站定于地面之后缓了口气,一边按着自己的缠了纱布的脑袋,一边慢慢走到城垛之后,于城垛之中,向下眺望。
只见对面军帐中所有的人似乎都已经倾巢而出了。
这源源不绝如蚁群一样望不见尽头且杀到刀口卷刃也杀不干净的攻城之人……残破的城墙壁上到处都是架起到墙头的云梯,这些所有的人或者非人,已将琴江城外的地面都给遮盖住了。
只有黑暗,或者鲜血,和压在心头的比黑暗更黑,比鲜血更红的沉重。
那是死亡久久凝结而成的气息。
孙病的手指嵌入掌心,牙关咬得咯咯作响,他脑海中已经转出了无数种行军布阵之法。然而面对此情此景,处“死守”二字之外,又有什么真正行之有效的方法?
杨正阎依旧站在他的旁边。他同样看见了孙病所看到的一切,他这时突然说:“你们的陛下怎么样?”
孙病说:“什么?”
“对有功之臣怎么样?”杨正阎进一步解释道。
孙病立时明白了,只道:“优加抚育。”
杨正阎便道:“危楼该走的人还是要走的。但我与闻紫奇会留下,你既然要留在此处,那我与闻紫奇立刻便领一队死士,从侧门出城,自侧路绕道萧清泰之队伍背后,寻机刺杀萧清泰。”
“早该这样了。”旁边突然传来了一个冷冰冰的声音。
孙病被吓了一跳,转头看去,才发现是闻紫奇不知什么时候来到了两人身旁!
闻紫奇直走上来,目光也不看身旁两人,只盯着城墙下方队伍绵延的尽头,道:“一百步都走了九十九步,此时再撤,来日我不能面对楼主,亦不能面对死在这里的属下。若真要走,你先走,我断后。”
冷风呼啸,闻紫奇的话音还未被周围的狂风卷向远处,只见那城楼下边,火光又是一闪,又一次整齐一划的炸响声中,众人只觉地面如波浪一样疯狂的涌动,惊呼声,大叫声,刀枪声,惨嚎声,所有的一切都在这一时刻汇作了一场能够把所有人都卷入其中无法挣脱的漩涡!
然后就是来自前方的欢呼声。
这样的欢呼如夜枭乱叫群魔狂舞,又如肆虐的巨浪反反复复拍击着岸礁!
他们在欢呼高喊着“城破了、冲进去!”、“城破了,杀!”
孙病刚刚站稳了脚步。
他今日的运气似乎真的不能更差,因为在又一轮的炮击之中,他虽没有再被石头击中脑袋,却被地面的震荡给远远抛离了闻紫奇与杨正阎的身旁。
若只是这样也无有关碍,但问题是,他不止被抛离了那两人的身旁,还正被抛在了一个刚刚爬上城楼的敌人的刀锋之下!
那雪亮雪亮的朴刀已染过太多的鲜血,还挂着一丝不知从哪一个人身上剐下来的碎肉。
孙病躺在地上不能起来。
面对着这近在咫尺的刀锋和刀锋之后一愣后又狂喜的士兵,他心中接连转过了这许许多多的念头:
吾命休矣!
人死有轻于鸿毛,又有重于泰山!
我今日为国尽忠,鞠躬尽瘁,可配忠武之谥号!
妻于家中尚安,唯一女若璧,无法放心……
刀锋已直划向孙病之脖颈,只等下一个呼吸的瞬间,便要血溅五步!
不想就在这个时候,冲入城中的敌军突然又有了骚乱,这个骚乱简直像是瘟疫一样在短短的时间里就蔓延到每一个人的身上,同样也包括了正要举刀杀死孙病的那百夫长。
只见他们都于短短的时间里愣了一愣,然后身躯变得僵硬,手中握不住东西,膝盖几乎僵硬,然后就这么直挺挺地站在远处,也不知进攻,也不知后退,只有依旧没有中断的呼吸和脸颊上时不时的抽搐,证明他们还存有生命。
眼前之人的所有症状几乎就和中了春蝉蛊一模一样!
孙病这时还有何不明白之处?立刻向旁边一滚,滚出了刀锋范围,然后手足并用地从地上爬起来,放开了嗓音呐喊说:“这些人中了春蝉蛊——现在一个个脑子都烧坏傻住了!大家快杀啊——”
来自城墙上属于孙病的声音并不能传递到萧清泰的耳边。但是军队的混乱与周围人纷纷的异变,却不可能瞒过萧清泰的眼神。
萧清泰也是深知春蝉蛊内幕的一人,这周围众人转化的苗头一出现,他还有什么不知道的?当下就明白了不管哪个环节出了错,他一定被傅清秋结实地给坑了一回!
他一时竟犯了上位者在战场上绝不能犯的错误,他面对这最该于刹那间做出抉择的局面,竟然愣在了原地。
正是这一愣之间,一道冷光自身侧掠出。
那一抹的银,像一束星光自天空被摘落于人世般的温柔。
而在此温柔之后,是傅清秋必杀萧清泰的冷意。
但这剑锋并为真正落在萧清泰身上。
千钧一发,一柄黑色而夹杂着点点星辉的长剑自远方掷来,架住了傅清秋之剑。
两把剑是如此自然而默契地交击在了一起,就像它们曾经千万次这样做过一般。
而后,拥有此剑的主人跟着出现在了傅清秋的视线之中。
父与子。
恩与仇。
兜兜转转到最后,依旧要做一个最终的了结!
笼罩在天空上到处黑暗与阴霾在这一时刻终于被远方天空的那一抹明亮的光芒给打破。
这一抹鱼肚白之下,旭日初升,金光万丈,万丈金光之下,萧见深与傅听欢终于赶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