国师一闻着那股冲人的辣味,微微一怔,往锅里看去,只见红汤翻滚,凶猛噬人,顿时脸色微变,后悔起方才说的那句话来。
偏巧顾欢夹了片鱼脍吃在嘴里,不小心也夹中了汤底佐料,伸着舌头苦叫:“阿姐,都说了少放些花椒……我舌头没知觉了。”顾柔一边拍脑袋:“哎呀,刚全撒进去了。”孟章在那边大快朵颐,一边道:“麻辣好,就是要又麻又辣才有劲,从前我去汉中出任务,那一带的伙食才叫痛快,吃了个把月压根不想回京城……”
顾柔坐在国师另一侧,往他碗里夹了个火红的汤丸:“大宗师,您怎么不吃。”
孟章想起了什么,忽然看着国师:“哦,对了,师座您不是不能吃……”
国师冷声道:“食不言寝不语,吃饭是不能多话。”孟章讪讪闭嘴。
他视死如归地夹住辣汤丸,不多看,不多想,不过牙齿,囫囵吞下,一脸英勇就义的淡定。喉咙里滚过一道热流。
“好吃吗?”旁边顾柔一脸期待地瞧他。他答得冷静:“……呃唔嗯。”
——这不叫说谎,这只是为了让小姑娘开心,他一代宗师,这点为人的礼数总要有。
“那再多吃几个吧。”顾柔把碗里的七八个汤丸一股脑子倒进他碗里。旁边孟章噗地一声,喷出半根粉条挂在嘴角,赶紧自个捂了回去。
第97章 发18
乘车回府的时候,外面天闷热得似个蒸笼。
国师和顾柔回到府上,因为吃了温炉,热得流汗,衣衫都黏上了身,他最烦不干净,先去了后园的汤池沐浴更衣,顾柔则坐在房中休息一会。
管事刘青送了新鲜水灵的梅子来,说此物酸甜多汁,解暑解辣。顾柔叫住他,说是有劳他帮忙准备一杯酒。
刘青自然应允而去。顾柔松了口气,心头还有些紧张。听说酒壮人胆,她今晚打定主意,要为之前的那个失误,好好补偿他回来。
这念头一旦在她脑子里生成,就心怀鬼胎似的令她不安,她去汤池沐浴的时候,特别仔细地擦拭身子,心中隐隐紧张。那口酒被她一口闷了,可惜心中念头太多,一点醉意都无。
她在池子里洗完,宝珠和银珠过来服侍她更衣梳头。
宝珠的伤势大体好了许多,如今已能站起来自由行走,她见银珠拿簪花在顾柔头发上比划,笑道:“不用戴,就把头发梳顺了送过去就成。”银珠顿时明白了她的意思,窃笑着放下首饰,只给顾柔选了一对镂空雕银的珍珠耳坠,配上一样花式的项圈。里面,两个侍婢给顾柔小衣外头套一件白纱单衣,背部薄如蝉翼,瞧着有些半透,顾柔看不见,两个婢子又是互视而笑,给她外面再披一件薄披风,送去国师房内。
顾柔头发还湿着,裹着披风来到他屋里,管事刘青早命人在此间放了冰,虽然外面炎热,屋里倒是一片清凉。
国师伏在案前写字,灯光照映他清冷优雅的面容。
顾柔心里紧张,暗地掖了掖披风,走近了过去看他。
两个人用的都是府里专门调配的甲煎香汤沐浴,他身上散发着同她一样淡淡的香气。
她在他旁边的圆凳上坐下,见他批阅的是公文,不好打扰,便安静地坐着。坐了一会儿,她又觉得油灯似乎暗了些,去拿了个烛台过来点上,让光线明亮地照着他的竹简。
他感觉到了,抬头冲她微微一笑。
这一笑,使得她紧张的心绪稍许放松,不过,他依旧忙着,很快又低头挥笔疾书。
她靠着他发了许久的呆,窗外夜色浓重,庭园中屋檐下的灯笼在闷热的夏夜里发着昏黄朦胧的光,时光像是停滞,忽然变得漫长,而且静默中似有了些许焦躁。
洗得白白香香的她好生无聊。
顾柔站起来,走到香案前拨弄拨弄炉灰,刘青也算是个机灵又可心的家伙了,他在府里做管事一段时日,已彻底上了手,瞧见国师把顾柔接回来,立刻将平日里素淡清雅的伴月香换作助兴香甜的西域奇香,此刻一股甜甜腻腻的香味扑面而来,如饮烈酒,使人微醺。
她回头瞧他,他还在忙。她只好走几步看一看房中摆设,摸摸墙上的画,闻闻花插里的花,又趴在窗台跟前闲坐,发现外头夜色低沉,空中浓云密布,好似快要下雨。
角桌上放着刘青送来的梅子,顾柔想起来,端过去拿给他用。
他还在翻阅公文,专注地看着,不时落下批注,左手慢慢地拿玉盘中的梅子。顾柔出神地望着他薄唇轻启,咬住梅子,轻嚼慢咽,他的喉结细微地滚动着,清冷秀美的轮廓宛如仙人……她看得直发愣。
真恨不得变成他嘴里那颗梅子算了。
她百无聊赖,只好自个找点事做,走到床边——这床铺跟她来的时候又不一样了,金镶逍遥榻上换了一套霜色的床帐,丝绸锦被,她坐到床沿上抚过,那被褥冰凉柔软,接触肌肤倒是十分舒适。她在枕头底下找到一卷书稿,翻来一看,乃一故事话本,她看了起来,觉得有意思,忍不住问他:“这是哪来的,故事挺好看。”
国师抬头一眼,道:“钱鹏月写些荒诞故事,上回答应给你弄到。”
她终于找到事情做,捧着便读。可是读着读着,脸上却不自觉泛起红晕来。
大抵是因为顶着个笔名不会被人发现的缘故,钱鹏月写的故事一改他在朝堂上奏疏行文的那种慷慨正气,完全放飞自我起来——这是个很香艳的风流故事,书生赶考的路上遇到了狐仙,小狐仙貌美多情,书生血气方刚,两人一拍即合地好上了,山盟海誓你侬我侬。桥段很俗,可是顾柔却喜欢看。
而且,那小狐仙不比寻常人家的闺女端庄贤淑,老是主动跟书生求欢,顾柔看得脸热心跳,简直叹为观止,直叹钱大人眼界真宽。
她似乎受到故事的启发,想了想,要不然,也学一学,主动出击?
她吸一口气,走到他边上,假装俯下身来看看:“大宗师,您写的什么。”
“尚书台三天后有个奏疏要修改上呈。”他正替他们做最后的过目,修改些纰漏。
她捋了捋秀发,把乌黑油亮的青丝拨到一边:“那还要多久才改好呀。”“很快。”
“很快是多久嘛。”她特地加重了这个“嘛”字,如此一来显得娇嗔,顺便自以为颇有心机地解开斗篷,偷偷扯了扯单衣,把修长雪白的脖颈连着肩线露出。
他终于抬起头了,看了她一眼:“怎么了,有事。”
她急忙冲他眨眨眼:“没事。”咬着鲜艳剔透的樱唇,眼波流淌地望着他,心头突突乱跳——快发现她,快发现她,她都主动成这样儿了呀!
他凝望她片刻,嗯了一声道:“那本座再忙会,你若累了先歇。”
顾柔顿时变成泄了气的皮鞠。
她耷拉下肩,把单衣领子往上提,本来是想着他一定会很想那样,所以才努力想去配合他,哪晓得是自个想多了,人家压根就不想。简直丢人丢到家。唉,贞娘教的那些怎么没用呢?
她又羞又恼,一点睡意都没,坐到他对面,继续走马观花翻钱鹏月的书稿,越看越郁闷。
瞧,人家书里的呆头书生都比她的大宗师怜香惜玉善解风情,小狐狸一勾引,那书生就搂住她软玉温香,一阵温存,两人搂搂抱抱互相喂食起来,小狐狸喂书生吃果子,书生勾唇,邪魅坏坏一笑道:我要吃娘子嘴里那颗。
……这都可以?当真厉害。顾柔对钱大人的狗血套路感慨万千五体投地,突然,她受到了巨大的启发——对呀,她可以就地取材,如法炮制嘛!
她搁下书本,趴在国师对面的桌上,开始无赖地撒娇:“大宗师,我想吃杨梅。”“你吃。”“不嘛不嘛。她趴在桌上一阵乱扭,不好意思说出口,灵机一动:【我想吃您嘴里那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