国师回头,悠然道:“本座去沐浴,也要帮你舀一瓢水回来么。”
顾柔:“……”
国师笑着摇摇头,走了开去。
……
涧水潺潺,翠鸟清鸣。
国师安心沉浸在清澈的溪水之中,目光幽如一挽秋水,温润清凉,与世无争。
涧水的上游有一处支流,正是齐肩深的浅溪,周围青藤帘垂,萤火飞舞,包裹出一处天然的浴场。国师素来喜爱整洁,在此幽静之所沐浴,正合他的心意。
一天过去,仍然没有石锡孟章他们的援兵,看来他们还不曾找到进谷的入口。
国师看了一眼岸边的衣物,那蹀躞中藏着一枚信号弹,只消拉响擦销,即可放射出一枚信号烟火,告知石锡自己此刻所在的位置。但是他现在还不想这么做。
连秋上的事情木已成舟,既然他势必回到云南,那战争无可避免,国师也就没有当初那样急着探听消息了,此事可回到洛阳从长计议。而眼前他要办妥的事,乃是消除顾柔对自己的敌意。
他必须逐步做好在顾柔心目中的现实形象,然后找一个恰当的时机告诉她自己的身份。
在谷底的时间对他来说是一个机会。他身为国师,能够跟顾柔面对面的独处时间不多;今后回到洛阳,即使他以权力来征召她见面,以顾柔的执拗的性子恐怕会适得其反。看她被审讯期间那副宁死不屈地模样,国师如今想起来还自有些心惊——万一当时一个不慎真把她逼死了,那自己岂非抱憾终生。
其实,这样的相处,除了对顾柔的一种观察,何尝不是他对自己情感的一种观察。他一生中除了高堂不曾亲近过什么人,也未觉有此种必要——如果必须有,他希望是一个完全合适的人,不犯错,不走弯路,不中道弃捐,契合完美的人生。
顾柔这个姑娘,虽然看起来折腾了一点点,但是也很机灵,他越看越满意,越看越喜欢。只是她为什么会有那么高的武功,跟碧海阁扯上关系,慎重起见,他还需要缓缓图之。
国师在水中静立不动,白发上的滴水如一粒粒珍珠在月光下闪烁,将他映衬得像一座凛冽的冰峰。
这时,顾柔的念叨声传来了:【老妖怪,你说一个只吃素的人,能不能吃麻雀蛋啊?】
第44章 44
【……什么。】
【是这样,我这儿有个同伴,他呢,是个怪胎;有肉不肯吃,果子也不吃;我刚刚在树上掏了一窝鸟蛋,你说他能不能吃这个啊?】
真是够折腾的。国师微微蹙眉,一转念,却又想到,自己在顾柔的评价中已经从“大魔头”这种贬义性质的头衔变为很中立的“同伴”,也算是一种升级,稍感欣慰:
【他不吃有不吃的道理,就随他去吧。】
【可是他权势大得很,我怕他把自己饿死了,他手底下的人却来找我的麻烦。】
唉!国师练就的那种内功,每到月初行辟谷之戒,调理生息,仅仅汲取少量饮水调息自身,所以这几天是能少进食则少进食。这些也不是很好同她解释。
国师道:【你来洛阳吧,本座抽空见你一面。】
他突然这样说,顾柔反倒一时语塞了:【我……】
【怎么,不愿意了,那算了。】
【愿意愿意愿意!】顾柔一连说了三个愿意,国师脸上不禁微微一笑。
【那好,等你到了洛阳,告诉本座,届时本座亲自来接你。】
顾柔这边,欢喜得几乎要跳起来!夜晚的树梢摇晃,微风轻飏,她的心情也跟着要飘逸起来了,老妖怪竟然主动要来接她!
她在草地上蹦了两下,忽然觉得脸上冰凉丝丝,仰头一看,乌云蔽月,天空下起了小雨。
风声渐渐地大了,雨点也一丝丝密集起来,那一簇篝火愈发的微弱。顾柔赶紧用枯枝把火搬到山洞口去,再回到山涧往水囊里蓄一些过夜的饮水,忽然看见一片洁白的锦缎顺流而下。
顾柔眼疾手快地抓住它,发现竟然是国师的绸袍。
她一怔,国师不是说去上游洗澡么,该不会出什么事故了吧……
顾柔赶紧冒着雨,沿着涧水向上搜寻而去,一路风声渐疾。
她沿途找到中上游的位置时,雨丝已经化为淅淅沥沥的小雨,只见国师赤~裸上身坐在水中,无数雨线顺着他的长发不断向下流水,蔓延经过他的身体,宛如一尊冰肌铁骨的玉像。
顾柔见了,急忙背过身去,把他的衣裳在背后晃了晃:“大宗师,下雨了,快穿好衣裳随我回去避雨吧。”
“……”
雨水哗哗地下落,国师薄唇紧闭,双眸低垂,不发一言。
“大宗师?”
——半个时辰以前,国师正屏气凝神调理内息,他需要一个安静的环境运功打坐,很快便入定了。
原本他运功疗伤,对于外界会仍然存在感知,但是这些日他消耗甚巨,身体疲惫,此刻一经入定,便彻底陷入沉眠之境,需要气息自行轮转一个时辰方能够彻底醒来。
所以当雨水下落,他的衣服被冲走时,他便没有一丝觉察。
顾柔叫了他几声,见他不动,心下大惊,忙涉水过来探他鼻息,只觉指尖接触到他极为微弱的呼吸,更是心里打了个突——“大宗师,大宗师你怎么了?”
她搭上国师的脉门,却感到他脉络血流平稳,未觉有什么异常。
国师的这门内功传承自北宗道脉的正宗气功,由前一任的国观宗师,也就是国师的师父在仙逝之前亲自传功给他,将超过百年的功力加持于国师一身,故而虽然顾柔也是一流的高手,却感觉不出这等更精深的内功走向。
她还以为,国师溺水了。
雨越下越大,顾柔奋力把国师从涧水里拖出来,已是浑身湿透,她刚抹了一把脸上的水渍,就听见一声哨子般的尖锐响声——
咻!
一枚红色的烟火从山背后腾起,在黑暗的雨空中闪烁了几下,熄灭了。
随后,又是一枚黄色的烟火,腾空而起,冲上高高的夜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