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首诗写的没头没尾,陆万劫却扑哧一声笑了,心里已知是何人寄来。他将这张纸翻来覆去地看,嘴角翘起,止不住地笑。笑完之后,轻轻叹气,又有些心酸难忍,目光闲闲地投向远方的夜幕,表情也痴痴的。
☆、折辱
这一天早晨,李深起床后就命令保姆和警卫员将屋子打扫干净,并去地下室把最好的酒搬上来。客厅的桌子上摆放着几束鲜艳妩媚的花朵,屋子里的人也都穿着崭新笔挺的衣服。
程灵夹着课本,满头大汗地到了李家,一见这个阵势,“哎呦”了一声,打趣道:“这是要办喜事呢?”
李深正在挑选酒杯,转过身上下打量了几眼,微微皱眉,程灵穿着暗蓝色的短袖衬衫,卡其色的短裤,一双漏洞的凉鞋,像一个去夜市吃串的大学生,委实上不得台面。
不过他相貌清秀温婉,穿什么样的衣服都很妥帖。李深想了想,不打算批评他了,只是随口说:“今天有客人来,你说话注意点,不要像平常在家那样随便。”
程灵觉得这话有些刺耳,好像自己平常多么没有教养似的。他哼哼冷笑了几声,去李小艾的房间,她又不在房间。
这段时间很奇怪,李小艾经常会以各种名义外出,按道理讲,她这样的人,应该没有什么社交活动和应酬的。
屋子里的几个人忙得上下乱走,程灵懒得插手,躲在厨房里喝酒吃点心,听见李深训斥佣人放错了桌布,拿错了碗碟,又听见警卫员在那边打电话,安排汽车去接什么人。
这让程灵觉得很诧异,李深可从来不会为什么人如此慌乱过,竟然还设家宴款待,也不知中午来的客人是多么威震天下的大人物?
好容易捱到十一点多,佣人和警卫员将一切收拾停当,却都告辞离开了。程灵这才从厨房里出来,往客厅看了一眼。
李深站在地板正中央,不自在地用纸巾擦了擦手心,神情竟然有一点紧张和不安。他四处环顾了一下,看了一眼时间,转身去厨房,经过程灵时说:“来给我打下手。”
程灵怔怔地跟着他,走到厨房门口,愕然看见李深把一个粉红色的围裙系在腰间,不甚熟练地端起了炒锅。
程灵心里“卧槽”了一声,张大嘴巴咬着自己的手指,半晌才开口问道:“您、您亲自做饭啊?”
李深的眼角泛起一丝笑意,说道:“我今天高兴。”又指使程灵:“去菠菜拿过来洗一遍。”
程灵默默地站在水槽边洗菜,旁边的李深忙忙碌碌地炒菜。其实保姆已经做了好几道菜在壁橱里放着,足够七八个人吃了,但是李深出于某种情绪和目的,非要自己掌厨,好像不如此不能表达自己的诚意。
就在程灵怀疑今天中午的客人是外星人首脑时,外面的门铃响了。李深果断摘了围裙,将正在吱吱响的炒锅和一堆蔬菜都丢给程灵,自己在镜子前照了几下,这次堆出满脸的笑容去开门。
程灵扒着门缝往外面看,心里好奇死了。只听见李深热情地招呼客人进来,说出来的话慈爱温和,仿佛他只是个深居简出、与世无争的富家翁。
从外面进来两个人,一个是带着防晒罩、肥胖无比的李小艾。另一个是普通的青年男子,身体微胖,眉眼小,皮肤黑,个子略高,神情十分局促不安。
看来李深隆重欢迎的就是这个胖男人了。
程灵偶然瞥见三人坐下时,李小艾下意识地挽住了胖男人的胳膊。他心中了然,原来这是新女婿登门啊。
李深那样孤高暴戾的男人,为了女儿的婚事,竟也如此张皇失措,比平常人家的准岳父还不如。程灵心里暗笑,忽然想起了自己的父亲,又觉得刺心。
四个人在木质饭桌前坐定,李深和程灵忙着端饭端菜,开瓶倒酒。
放眼天下,能劳动李将军和程少校亲自布菜倒酒的人,不超过五个人。不过这一对新人毫无觉察,只低着头小声聊天。李小艾是天生迟钝,况且被父亲伺候惯了,不觉得有什么。胖男人缩手缩脚,十分不安,眼见李将军把酒杯递过来,忙局促地起身,说道:“李叔,我来吧。”
李深满脸堆笑,慈祥地拍了拍他的手背说:“没关系,你陪小艾坐着,叔叔今天高兴。”他的确是非常高兴,这一点谁都看得出来。
胖男人张了张嘴,说不出什么爽利的话,只好重新坐下。
程灵拿着开瓶器把红酒瓶上的木塞拧掉,眼光不时瞄过饭桌上的水晶鸭,心想:我要吃那个。他现在很饿,而且一点也不想做这种伺候人的事情。早知道今天李深要招待新女婿,自己就不要登门了。这种亲密的家宴,一个外人参与进来像什么样子。真不知道李深是怎么想的。
席间,李深谈笑风生,与胖男人一递一句地闲聊,他叫胖男人“小张。”
李深平时很古板,说话也非常冰冷无趣,如今在饭桌上,他像是开启了交际花模式似的,与胖男人聊起了汽车修理、家禽养殖、花卉培育,聊得津津有味,那位小张原本是很紧张的,如今见岳父如此博闻强识、诙谐风趣,不禁也打开了话匣子,肆无忌惮地聊着自己的工作生活。
程灵低头扒拉饭菜,心里一万只草泥马卧槽卧槽地跑过去。今天可算是大开眼界了,原来李深还有这种本事。不过程灵也从两人的谈话中,大概了解到这个小张的性格出身。
小张出身普通,父母是工厂职工,他学历不高,原本是出租车司机,大灾难之后,在医院里当司机,因为经常和李小艾见面,两人慢慢就熟识了。
此人身高相貌犹可,只是举止扭捏,形貌猥琐,瞧着就是个有点小聪明、但是没什么大志向的草包。程灵心里冷笑,这小张能跟李小艾在一起,多半也是想攀上李家的高枝。
程灵很快就把其中的关系看透,李深阅人无数,难道看不出这小张的底细和如意算盘?程灵见他喝得半醉,拍着小张的肩膀,说一些好好照顾李小艾之类的话,小张也只是低头诺诺答应。想来李深也是关心则乱,不肯教女儿伤心吧。
这两人喝得酩酊大醉,李小艾将小张扶到自己卧室照顾。程灵则打电话给警卫员,叫他过来收拾残局,警卫员马不停蹄地赶过来,把李将军扶到卧室里,脱掉外衣和鞋袜,拉上棉被,关上窗帘,然后才出去,又挽起袖子清扫饭桌,清洗厨房,擦干净地板,打开窗户换气,将屋子恢复成之前的干净模样,这才关门离开。
程灵不愿意回自己家里,于是倒在李家客厅的沙发上午睡,耳边听见楼上不断传来脚步声和呕吐的声音,想必是小张醉后吐了。
也不知李深在屋里是什么情形,程灵心想,听说有人喝醉后在仰躺在床上,后来被自己的呕吐物呛死了。他想知道李深会不会独自死在屋里,于是起身上楼。
李深的卧室房门虚掩,从里面透出若有似无的冷气。程灵含笑推门而入,一眼看见李深端正地坐在桌前写东西,吓得笑容僵住,开口道:“你怎么没死……啊不是,你没睡啊?”
李深微微皱眉,觉得他很不成话,停了一会儿才揉揉眉心,说:“我酒量好……你别傻站着,来帮我算账,我这会儿脑子乱。”
程灵走过来,刚好李深起身让位,他便坐下,看见桌子上堆放了很多纸,全是军费清单之类的东西,便随手抄起钢笔和计算器,哗啦哗哗地核算。
旁边李深搬了一张椅子,坐在他右后侧,膝盖微微蹭着他的大腿外侧。这是两人办公时常有的状态,程灵有些不悦,动了一下身体避开他,嘴里说道:“怕我做假账吗?还要来监视我?”
李深摇头不语,情知程灵在说气话,所以也不计较。
程灵将账目核对完毕,眼见夕阳西斜,便起身告辞。李深这次却站起来拦住了他,说道:“不急着回去,吃过晚饭再走吧。”
程灵摇头,笑着说:“我爸又该骂我了,说我做了你的副官,整个人也卖给你们李家了。”说罢打开房门要走。李深却一把攥住了他的手腕,反手关上房门,双手用力,猛地将他压在门上,弯下腰在他耳边轻声说:“那就卖给我吧,你开个价。”
程灵又惊又怒,瞪圆了眼睛看他,满腔怒火,却又说不出一句完整的话,只有身体微微哆嗦。李深便用拇指不轻不重地按着他的眉心,说道:“今晚留下来。”
“你那天是怎么跟我说的?”程灵语气森冷地说:“你说过以后不会发生那种事情了!李深,我哪里得罪你了,你要这样折辱我!”
李深沉默不答,他并非要折辱程灵,而是真心喜欢程灵的身体。他自己也觉得奇怪,年近六十的人了,不至于像年轻人那样谈情说爱,性欲什么的,从来也都很节制。唯独在程灵这件事上,他有些不能自已。
当然这些话是不好对程灵讲的,说了他也不懂。李深心里正盘算着说几句软话,忽然程灵挣开了他,三步两步地爬到了窗台上,两脚蹬在窗台,两手扶着窗户边缘,厉声说道:“李深,你再这样咄咄相逼,我就从这里跳下去,大家索性撕破脸!”
李深神情不变,淡淡地扫了他一眼,坐在椅子上,摆弄着一只钢笔,说道:“你想跳就跳吧。”反正这里楼层低,摔下去顶多是断胳膊断腿。
程灵一向自诩为行为端正、坦荡磊落的男子,今日受此羞辱,倘若真跳下去,同那些寻死觅活的妇人有什么区别?他想到这一节,便下了狠心,从窗台上跳回来,抓起旁边的沉木衣架,朝李深扫过去,这一次是抱着同归于尽的决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