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殿下……”
闻桃轻声唤她,提醒殿下一一其实,贵妃也是可笑,她日夜伺候殿下,对殿下再了解不过了,只要是皇后娘娘定下的规矩,就从来没有违抗过。而且问她有什么用?殿下也不过是一个五岁的孩子而已。
在大晋,这么小的孩子算不得人,若非幸运生在皇家,旁人敬惧於她的身份,以她好拿捏的性格,怕是被欺负得人都没了还不懂得反抗。
颜欢欢又耐心地问了一遍:“好吗?”
旁边的温美人讶异,她还以为以贵妃姐姐的耐性,有别家的宫女在她说话时敢插一个字的嘴,都会被拉出去掌嘴呢,今日的脾气居然这么好。
福安放於身旁的小手攥得紧紧的,像皱成一小团的棉花糖,即使用力了,也没有反抗余地。她的嘴唇微颤,和赴贵妃的邀约不同,母后规定的午睡时间不去休息,对她来说,是真的不听话,违背了母后的嘱咐。
可是她的确不想睡觉,想留下来玩儿。
玩心是在快乐里滋养出来的藤蔓,想把藏在洞里的胆小鬼引出来,不能用强硬的威吓手法,只能让她看看多姿多彩的世界,香味扑鼻的美食,以及耽於逸乐的快意,带着笑,温柔地叫她出来玩呀。
不想走,想在贵妃身边。
福安沉默良久,久得连笃定着,自觉很了解主子的闻桃都不由自主地心慌起来,才听得榻上响起软软的童声,吐出一个音节:“好。”
闻桃登时急了,这是福安殿下为了贵妃违抗皇后娘娘的意思?怎么短短一个下午,主子变得陌生起来了?虽然暗地里总听说贵妃素有媚上惑主的事迹,把皇帝迷得神魂颠倒,可殿下只是个孩子啊!迷惑男人的手段,难道也能用来堤付小娃娃。
她一半是为了嫩皇后娘娘的脸面,一半则是不敢置信的私心一一福安公主极听话,连身边宫女说的话都会乖乖听着,伺候这种主子,真是翊坤宫最体面的美差,要是殿下变得不听话了,岂不是她以后就不能躲懒打马虎眼了?
“殿下,皇后娘娘吩咐奴婢要万事照看着主子……”
话还没说完,就被换了个姿势坐着的颜贵妃一脚踹倒:“主子都放话了,有你这个奴婢说话的余地?皇后娘娘也嘱咐了我要帮忙照顾小福安,你能照顾还是我能照顾?你算什么东西,谁放她进来的,拖出去!”
要不是想让福安自己做决定,从这宫女叫第一声殿下的时候,她已经发难了。
闻桃没来得及向心慈手软的福安公主求救,就被乐春楼的宫女太监合力捂嘴拖走,虽然主子没发话,不至於受皮肉之苦,可也不会再让她接近了。福安却抓住了颜欢欢的手臂,小脸彷徨:“贵妃,闻桃也是一番好意,不要打她板子,不要打发她去浣衣局……”
哈?
颜欢欢挑了挑眉,她没宫权,哪来的权力打发公主身边的大宫女去浣衣局。虽然实际执行起来并非不可能,跟皇上一提就是,但她岂会自降身份跟一个宫女计较,福安公主对宫里权力分布许是有着不轻的误会,还是,皇后总在她面前,拿‘打板子’、‘打发去浣衣局’来威胁宫女?
虽然不避着孩子的可能性很高,但堂堂皇后,用这么简单粗暴的话来威胁宫女,不太可能。
小福安还不知道贵妃心中已把想法拐了两个弯,最后在无措年幼的她身上找到了原因。
要惩罚一个不能体罚饿坏的孩子,就只剩下拿她身边的人开刀了。
得到这个结论后,隐秘的笑意跃上她眉梢眼角,脸上却显出讶色来,颜欢欢咦地一声:“原来福安你要听宫女的话?”
福安一怔,对宫女身上的担忧被转移了注意力,嚅嚅:“这是母后的规定,与她无关。”
“皇后说过,来避暑山庄让你好好玩,那就和平常不一样了,可以尽情放松自己,而且福安也有自己的想法吧?”
颜欢欢凝视她,目光温柔得都不像她了。
日日夜夜伺候着福安的闻桃,都猜不对主子这时候的反应,却被贵妃尽数想到了一一她很清楚,这并不是因为她有多聪慧,只不过是她把福安当人看而已,视她为一个有思考能力的人。
是人就好,人就有弱点,而长大后才会学得稍微克服人性。
“我……”
福安迟疑。
有吗?她有自己的想法?这就是母后一直想教她的,有自己的主意吧?那她就没做错了,她只是还不想去午睡,想在乐春楼多待一会而已,母后不也让她尽情享受一下吗?
推卸责任是非常简单的事情,而有时候,一个善於自责,在自己身上找原因的孩子,只需要稍作点拨,就能把压在肩头的重担卸去一大部份。颜欢欢想起来,第一次见到这孩子,还是在东华宫里,听到她不愿意到太后怀里的抽噎声。
孩子有品味,她也不喜欢那老虔婆。
福安垂首:“我还想玩。”
不够自信的人,总不敢与人有目光接触,但公主是不可以这样的,世家小姐也不会有此不等端庄的小动作,她下意识的低头把自己藏到洞里后,反应过来,又将头抬起来。这一抬,就撞进了贵妃绽开的笑,笑得一点也不含蓄。
晃花人眼。
“想玩就好,我这里,好玩的多的是。”
要是和她爹一样沉迷学习,颜欢欢倒觉得没什么意思了,她只是来了山庄后,喜欢热热闹闹地跟看对眼的人一起玩。虽然,本质上,都是陪她玩。
五岁孩子不足以应付打吊牌这个大晋流行的玩乐,投壶倒是一下子就得了福安公主的心,以箭入壶,她控制不好臂力,一开始总是眼看着箭头已经碰到壶边了,却死活投不进去。她不由丧气:“我投不进去。”
“哈哈,第一次玩总是这样,”颜欢欢瞟了一眼旁边控制不好力度,一箭撞到墙上,已然脱离这项游戏本意的温美人:“令仪,分清楚投跟掷的分别,你对这面墙是不是有什么深仇大恨?它没得罪过你吧?”
温美人讪讪:“我总是掌握不了,待会贵妃姐姐来教教我嘛。”
“好,待会教你。”
见温美人也不得其法,福安才稍微抬起了小脸,颜欢欢在她身后蹲下,抬起她的手臂。颜欢欢的手很小,可以被皇上一手掌握,但和比小福安比起来,还是大上许多,她轻易地将她的手包裹着。这个姿势下,福安的耳畔几乎要被她的嘴唇碰到,说话声自然极清晰:“不要焦躁,这是个需要耐心的游戏,不需要冲锋智谋勇气,只需要一点耐心和自信。”
和投镖相比,投壶真是太简单了。
“这个步距下,要用多少力才能恰好投中?稳住你的身体,投壶不是一只手臂的事情,全身的平衡也很重要,”另一只手搭在福安的腰上,轻轻拍了一下,提醒她挺胸收腹提臀:“想象一下,箭在空中会抛成什么线条,像令仪那样平抛是不行的,你要有个目标,对,看住壶口,捏着箭中心靠前一点的位置,对准……”
咻。
咣当!
“不难,只要找到那种感觉,慢慢就会对步距和需要发多少力有个概念了,”颜欢欢轻笑,松开她,站起来,像是方才的亲近只是单纯为了教她投壶:“做得很好。”
福安小脸腾地红了,仰着脸,眼睛闪闪发亮。
“我做得很好?”
“对,”颜欢欢毫不吝啬她的肯定,对看顺眼的人,她的甜言蜜语不要钱的甩,砸得小乌云甜得要昏过去:“我去教教那个废物,你先自己玩着。”
“贵妃姐姐,废物是在说我吗?”
“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