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纪宝林想做首句自然是好,”宁妃更是意外,她见过纪青盈以前抄经的手书,从那字迹上看,怎么也不像是满腹诗书的样子,“那且说一说规则罢。姐妹们有什么主意?”
联句本就是喜爱诗文的闺秀们常玩的游戏,大约就是首字尾字等等几种不同的法子,也不非要合成一首长诗。宁妃瞧着纪青盈好像胸有成竹的样子,再看看靖帝时不时在纪青盈身上转来转去的眼光,越发心里没底,索性将问题抛出来集思广益。
这也算难得的在靖帝面前说话的机会,蕙昭仪和淑媛各提了一个,最后决定用首尾二字出题,接题之人再出一道新题给下一个人,算是个联句接龙的游戏,而开头第一句的任务,则送给了靖帝。
靖帝提笔,随意写了两个字:“九曲”。
“那臣妾便先献丑。”宁妃立刻接上,不知是不是怕纪青盈又是暗中作弊,甚至与靖帝串通好了预备过,直接跳过了纪青盈,落笔刷刷写了两句,随即出了下一个题目,而这次蕙昭仪和英淑媛不知道是不是也领会了宁妃的意思,一个一个接的极快,最后传到纪青盈手里的时候,题目是夏珊珊出的:“一尘”。
纪青盈一直都安安静静站在旁边,面上平淡心里吐槽:“抢什么抢,就好像你们的题目我会写似的!”
而拿到夏珊珊的题目之后,她才终于上前,还做出了稍加思索的样子,随即落笔:“一览江山墨色染,烫平岁纹入红尘。”
妃嫔们又是一片静默——到底为什么要玩这个游戏啊?不是说纪青盈就是个貌美的草包吗?
靖帝则是唇边笑意愈浓:“纪x……纪宝林果然有几分意趣。”
纪青盈忍不住白了他一眼,难不成他还想当着大庭广众地叫她纪小怂咩!
“纪宝林确实深藏不露,才华过人。”宁妃这次连那有些僵硬的笑容都快挤不出来了。以前纪青盈如何得宠,宁妃都可以跟自己说,太子或许是权宜之计,皇上在奖赏有功之人,又或者是纪青盈貌美轻浮,或许有些什么自己不擅长的亲密功夫云云。
然而这次诗会可是她的主场,要是被蕙昭仪英淑媛这些同为名门闺秀、才名贤名远播的贵女们胜过,即使是让靖帝宠幸蕙英二人,那也比继续独宠纪青盈强。敌人的敌人完全可以成为自己暂时的盟友嘛。
但是……纪青盈的打脸实在来得猝不及防、又彻彻底底,竟让她完全无言以对。
“既说了这诗会有彩头。”靖帝并没注意宁妃等人,而是随手摘了一块腰间的双鱼白玉佩递给纪青盈,“那朕便将这玉佩给你。”
纪青盈眼睛一亮:哇塞,这个应该能补回她六次读档的亏空了
第105章
“皇上不能偏心啊。”宁妃定了定神,将原本就已经预备好的说辞还是顺了出来,“这诗社不过是姐妹们一起乐一乐,哪里能只有头名的彩头?您怎么也要再评两位榜眼和探花出来才是。”
这话没错,只是宁妃并没有料到自己会在这样一个尴尬的情绪里说出来。身为帝师之女,宁妃在闺中的时候其实并不如蕙昭仪与英淑媛这两位一样有太多妇德方面的名声,主要还是诗词歌赋的才名。因此才有了这个诗社的念头,虽说也可以给其他妃嫔表现、从而分宠的机会,说到底还是要推自己的。
然而再怎样也没想到,纪青盈居然还能在这样的情形下才压群芳,让她完全无力争锋。因而这两句原来是想当做身为胜利者的大度,结果反而成了失败者的乞怜。
“也好。”靖帝看着纪青盈的眼光里隐约带着狡黠的得意之情,便知这次的诗作绝对是有猫腻的。不过他原本也知道纪小怂肚子里没什么墨水,也不大计较这个。当即上前又拿了其他人的诗作看看,“这句清润风光的意趣很好,英淑媛可算榜眼。宁妃的律诗虽然工整,却不及蕙昭仪的急才。蕙昭仪就算做探花罢。”言罢向德海公公招了招手,“去取一对镇纸,赏给英淑媛,再拿一套文房四宝,赏给蕙昭仪。”
“谢皇上。”蕙昭仪和英淑媛忙一齐福身行礼,脸上也稍微有些光彩,宁妃在一旁则只剩下端庄大方的份了。
“可是,皇上这样还是偏心的。”福贵嫔看着还是不平,因为是诗社活动,妃嫔们人人都朝着清淡雅致的方向打扮,就纪青盈一个人因为要力压夏珊珊,衣裳首饰都是珠光莹莹,精美绚丽。而纪青盈原本就容色过人,这样打扮起来不但不会过于繁复,反而华贵明艳至不可方物,靖帝的眼光几乎就没离开过她。反观自己,福贵嫔即便知道理智上是急躁不得的,然而那心里的酸楚委屈却是不断翻涌,难以克制,“都是作诗作得好,也都一样是皇上的妃嫔,怎么纪青盈便能得着皇上贴身的物件,旁人就只是拿些文具打发了?皇上便是偏宠纪青盈,也不该这样不公道啊!”
要是论实诚,大盛禁宫里头,福贵嫔大概也算个无人可处其右的异数。虽然这话是实情,却真的是过于直接了。
靖帝登时面上就冷了,淡淡地扫了一眼福贵嫔:“宝音,是不是朕待你过于宽和了?便这样口无遮拦吗!”
“皇上。”纪青盈本就站在靖帝身边不远处,瞧着他的神色便知道不大好,忙上前半步打圆场,“福贵嫔大约是一时口快,这不是没得着彩头么,皇上不要这样认真才是。”
“连纪青盈都知道我是福贵嫔,”福贵嫔其实还从来没有被靖帝这样当众斥责过,虽然心里也有畏惧,但是前面的话已经出口,难不成要低头认错?更何况在她心里也觉得自己并没有说错,眼泪不觉就落了下来,“可是在皇上心里,还那我当做宝音乡君,还当小孩子是不是?那……那皇上又何必让我入宫!”
“胡闹!”靖帝冷冷喝道,“你哪里有什么身为妃嫔的自觉。什么是规矩,什么是本分,你知道么?朕如何行事,何时轮到你来说嘴!”
这次的斥责可比刚才更重了十分,宁妃等人个个都十分战兢,夏珊珊在这个时候可就不是“好单纯好耿直”地上前支持福贵嫔了,而是膝盖一软首先跪倒:“皇上息怒!”
“皇上息怒!”宁妃等人连忙跟上,瞬间御景南苑的水榭诗会这边就跪了一地,只是福贵嫔倒也硬气,眼泪汹涌澎湃,颇有些“舍了一身剐,皇帝拉下马”的架势,硬挺着不跪。
而纪青盈更是没有这种动不动就跪倒的爱好,一时间站在原地,与福贵嫔一样抢眼。
“我可说错了吗?”福贵嫔哭道,“皇上要是不讲道理硬压人,那就杀了我的头好了!反正这样在宫里,活着也跟死了一样!”
这就是所谓的初生牛犊不怕虎了,福贵嫔真豁得出去,也算是置之死地而后生。毕竟靖帝不论是看着朝廷上的大局、外戚的支持,还是为了从小相识、亲上加亲的情分,最多最多,也就是斥责禁足、再不然就是降个一品半品的就是极限,哪里真能打入冷宫或者刑求杀头。
“栾丽音,你在挑衅于朕吗?”靖帝目光愈寒,声音之中的危险信号也愈发明显。这位祖宗可是连肃帝、夏太后,并内阁辅臣们都不能挟持辖制的,就算不忍心杀掉福贵嫔,也绝对不代表能叫她一哭一闹就拿捏住。
“皇上,不要这样动气。”纪青盈犹豫了一瞬,还是又上前一步。她倒不是同情福贵嫔,无论靖帝怎么做,都是福贵嫔自己作到die的。但问题是如今靖帝登基才两个多月,这几位新秀贵女又都没有承恩,虽然靖帝说的不多,纪青盈也知道他其实在前朝压力不小。要不然为什么不给她升位分,又何至于翻个三四次强才光明正大地行幸一次如意轩。所谓两害相权取其轻,靖帝实在犯不上跟福贵嫔一般见识,再引出什么新的风波来。
更重要的是,要是真的闹大了,说不定她又要读档了,她真是不想再作诗、也不想再吃那个饭了!
“福贵嫔年纪小,心里委屈,说话就少了些分寸。”纪青盈虽然决定要去打圆场,但绝对是没有那个圣母光环一样的自信去靠近福贵嫔的,只是过去到了靖帝身边,低声道,“皇上何必为了几句这样的话而大动肝火?不值当的。”
靖帝看了一眼纪青盈,目光稍微缓和了些,沉了沉没有再说话。
按道理说,这个时候福贵嫔只要稍微服个软,大家应该也就能顺着台阶下去了。
结果靖帝顺手牵了纪青盈的手,想要直接起身就走,而福贵嫔看着靖帝与纪青盈之间无比自然的动作,情绪再一次受不住了,大哭道:“纪青盈到底有什么好的!皇上你难道就图她长得好看吗?纪青盈,你也不必假惺惺地给我打圆场、搭台阶,你不配!”
这时福贵嫔身边的宫女已经吓得魂飞魄散了,也顾不得旁额,赶紧上前去拉她的袖子:“贵嫔,贵嫔,您……您悠着点啊!”
“呵。”靖帝唇角轻扬,牵着纪青盈的手并没有放开,淡淡的笑意里是越发沉重的威严,而正是因为神情转为平静,反而更叫宁妃等人愈发惊惧不已。年轻的靖帝自从还在重华殿为储君的时候便是如此,极少会怒喝高声、更不与人面红耳赤地争执,而动了大怒的时候,往往更会将神情调整到平静至极,便如此刻一般。
“皇上。”纪青盈反手捏了捏他,理论上来说她成为靖帝妃嫔的时间不如宁妃敬嫔等人长,然而说到亲密的同床共枕、朝夕相对,这些妃嫔加起来可能还不如她一半。那么自然的,此刻纪青盈所感受到的危险气息,也比旁人更清晰得多。靖帝不只是动了大怒,他是动了杀机。
未必是要杀了福贵嫔,靖帝还没冲动到这个地步,但福贵嫔身边的宫女甚至玉韶宫掌事嬷嬷之类的紧张起来是很应该的,当初靖帝下令杖杀前太子妃宫人的时候,可是毫不容情的。
“传旨。”靖帝没理会纪青盈的小动作,只是将她的手握得更紧,沉声道,“贵嫔栾氏,以下犯上,言行无状,即日降为贵人,禁足玉韶宫,抄写宫规女训五百次。无旨不得出入。栾氏亲近宫人,不知劝诫主上,皆罚俸半年。”又顿一顿,看了一眼身边的纪青盈,“再,如意轩宝林纪氏,德才兼备,言行稳重,晋封为嫔。着礼部拟订封号。”
这又是另一番的天翻地覆了,前一刻福贵嫔哭着说不过六品的纪青盈不配给她圆场,下一刻靖帝挥手之间,便让纪青盈正正好好地比她高了半品。
而夏珊珊与虞缭绫这些原本就只有微弱优势甚至平级的低位妃嫔更是傻眼——她们果然是没有机会再看见纪青盈屈膝行礼了。
妃嫔们心思各异,惊疑不定之间,靖帝的怒气却未曾散尽,带着纪青盈走之前又向宁妃补了最后一刀:“宁妃,朕将协理六宫之权交给你,不是叫你隔岸观火看热闹的。办个诗社还争高争低,还办什么办!”
“臣妾思虑不周,皇上恕罪!”宁妃的眼泪也终于落了下来,深深叩首。
靖帝又哼了一声,带着纪青盈便走了。
于是这一次的诗社,也就成为了整个靖帝朝间唯一的一次大型后宫文学活动,纪大文盲光荣折桂,除了靖帝贴身的羊脂玉佩外,还成功收获了从正六品宝林到正四品嫔位的大|跃.进,自此成为大盛朝后妃界不可动摇、也无法效仿的传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