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行过来,可还冷?”相较而言,倒是夏太后还真好像有几分舒心闲散的样子,笑意温柔,“二月还寒,叫你们这样奔波,本宫也有些过不去。”
“娘娘言重了。”宁妃梅氏位分最高,座位也离夏太后最近,闻言便微微欠身,“这是皇上的孝心,也是臣妾等的本分。”言语上虽然没什么错漏,姿态却没有太多的诚恳。不过众人也心知肚明,当初在仁德太后与元舜太子的大祭之期,夏太后也算是明着扶持宝音乡君、也就是如今的福贵嫔跟宁妃打擂台。甚至有流言说,当初先太子妃一蹶不振,当时的梅氏还是离正妃之位非常接近的,要不是玉韶宫与栾家联手强推了一把宝音,如今的靖帝中宫或许就不会空悬了。
“皇上的确仁孝,”夏太后笑笑,“且又勤于国事,在后宫上的心思就放得不多,宁妃你既然是统领六宫,那就更要多费心了。”
这慢条斯理的“统领六宫”四个字说出来,宁妃脸色又是一僵,不由扫了一眼另外的几位妃嫔们,看到最末一位的纪青盈时更觉好像一口气横在嗓子眼,上不去下不来。
什么统领六宫,总共就这么几个人,谁不知道她有恩无宠,又有谁会有几分真心的敬意?夏太后说这个话,听着好听,其实还不是拿她当靶子么?
“臣妾自当尽心。”宁妃一笑,“不过臣妾才疏学浅,只怕也不能让皇上多么喜欢。说到底,还是太后娘娘更会调理人,看福贵嫔和夏荣华便知道了。”
“说到皇上喜欢,”夏珊珊直接应了一声,“宁妃娘娘拿着臣妾与福贵嫔点名可就不厚道了。宫里谁不知道,独得君心的还是纪采女。”
纪青盈坐在最末一张椅子上,正低头抿着茶水,闻言不由抬头望了过去。夏珊珊的这个好单纯好不做作的属性居然丝毫没有收敛的意思,当初是因着口无遮拦,才得了如今的五品荣华位分,一晃一个月过去,居然还是这样直接,夏家到底是怎么想的?
“纪采女服侍皇上时间长,皇上自然怜惜。”夏太后的笑意里颇有些意味深长的意思,“珊珊你初到宫中,还是要好好向纪采女效法才是。”
“纪采女的高明,臣妾可效法不来。”夏珊珊连看都没看纪青盈一眼,而是望着夏太后甜甜一笑,“有那个时间,臣妾还是更想向姑母您请教,您如今这样容颜润泽,舒心调养的秘诀呢。”
“你这孩子。”夏太后摇头轻笑,又望向坐在自己身边另一侧的福贵嫔与蕙昭仪鄯芷华、英淑媛慕容燕等人,“你们初初入宫,可都还习惯?”
“姨母,”福贵嫔在终于成了自己梦想多年的靖帝妃嫔一个月之后,显然没有什么幸福满足的微笑,反而是带了明显的落寞之色,“哪有什么不习惯,左右还是见不到表哥。”
这话也是够直接的,登时让应该借着说点优雅大方场面话的两位京城贵女蕙昭仪和英淑媛笑容都僵了僵,片刻之后才能接下去:“多谢太后娘娘垂问,臣妾等一切都很好。”
夏太后满意地点点头,又带着中央领导视察一样的端庄笑容依次问候了敬嫔薄香影和宝林虞缭绫,最后才将目光投向了在末座上已经喝完了整盏茶的纪青盈:“纪采女,皇上命你禁足这些日子,你也不要太委屈了。有些先前的事情,到底也不是说过去就能过去的。你也得理解皇上才是。”
纪青盈原先还觉得夏太后斯斯文文、温温柔柔,又是跟靖帝同一阵营,虽然说不上多大的好感,却也当做友军。然而正月十五那日、刚刚登上凤位的夏太后居然敢在靖帝到梦蝶轩的时候强行传旨,摆明了就是要做出个提醒靖帝不可过于宠溺妾侍云云的高贵嫡母姿态。想到这些,纪青盈便觉得当时靖帝那一声“滚”果然是很对得起她。
“是。”不过纪青盈还是更知道什么叫情势比人强,也没必要多说什么,轻轻点了头,还是垂着眼皮看手中的茶盏。
“皇上驾到!”便在此时,殿门外有宫监唱礼,众妃嫔们忙起身离座,转向殿门行礼。
“太后娘娘。”靖帝进门向夏太后躬身行了礼,便坐下问候,“娘娘在天祈园可还安好?”这种领导慰问的标准慰问流程虽然没什么实质上的诚意,不过也算是给了夏太后礼貌上的尊重,夏太后的笑意比之前还要再多几分和蔼,回复之余还称赞了两句靖帝的孝心,才将话题再度转向了内心都是隐隐激动的妃嫔们:“皇上虽然国事要紧,也要顾着身体,多回后宫歇歇才好。”
靖帝微微颔首:“太后娘娘的意思,朕知道了。今年春闱在即,朝廷上事忙。朕若是回了后宫,反倒更累些。”
更累些……
妃嫔们原本还各自矜持坐着,有的看茶盏,有的眼观鼻、鼻观心,除了自小与靖帝青梅竹马的福贵嫔之外,几乎人人都没有直接望向靖帝。但这句话一说,妃嫔们多少还是都心头一跳,或明或暗地向靖帝望过去。
纪青盈坐得最远,直接翻了个白眼。
到后宫更累?累的也不只是他好吗!就好像过去的这一个月,靖帝真的没有到后宫似的!
如意轩虽然是东六宫里最小的轩馆,却是离靖帝乾熙殿最近的轩馆,而且寝阁还有一扇正对乾熙殿的窗子,三天翻一回,五天来两次,纪青盈如今都在思考要不要给窗框加固一点了。
“皇上,国事虽然要紧,皇家的子嗣也要紧得很。”夏太后扫了一眼妃嫔们,“旁的不说,您只看看自己的兄弟,恭亲王已有两子,如今王妃和侧妃也都有孕在身。皇上,您也要对此事上心才是。”
靖帝抿了一口茶水,顿一顿,才反问夏太后:“太后娘娘,现今蒋太妃与傅太侍如何?太后娘娘关心朕的后宫,固然是一片慈心。但朕自然也是挂心太上皇如今的颐养康泰。”
这话多少有点微妙,说的好听是母慈子孝,夏太后与靖帝展示了一下什么叫皇室典范,但其实像纪青盈甚至敬嫔这样的知情人,便还是听出了靖帝明面客气,实际上的敲打,再说白了就是要夏太后少管闲事,先尽本分。
“傅太侍闭门思过,很是安分。”夏太后含笑道,“倒是蒋太妃,不时来本宫这里走动一二,提一提恭亲王府里的孙子孙女,实在欢喜。本宫才有这样几句啰嗦,皇上莫怪。”
“太后娘娘言重。”虽然明知还不到三十岁的夏太后是不可能真的“盼孙子”,但这个光明正大的套路还是无法反驳的,靖帝也不能完全不接话。
“皇上,”夏太后又看了看眼前春兰秋菊好像百花齐放一样的莺莺燕燕,“这几位新秀进宫到如今,皇上您还没有宠幸过任何一位呢,难不成是还满心只想着纪采女么?其实纪采女这样懂事,是定然不会吃醋的。纪采女,你说是不是?”
第100章
“太后娘娘。”靖帝将手中的茶盏直接放在了高几上,瓷盏与紫檀桌面的相击声音清脆一响,众人都是微微一震。年轻新帝的俊彦面孔微转,正面望向夏太后,原先的温意褪去,帝王的威严便展露无遗。
一时间,慈仪殿中针落可闻。
夏太后的笑意终于有了些不自然,而几息之后,靖帝才缓缓开口道:“太后娘娘的心思,还是多放在太上皇身上才是。”
“皇上,”夏太后再是涵养良好,此刻当着一众年轻妃嫔,又是首次请安见面,也有些挂不住了,“便是九五之尊,也不能太过任性。皇家子嗣传承,也是国之大事!”
靖帝的神色并无一丝波动,仍是直面夏太后:“什么是国之大事,也不该是太后娘娘您如今劳神之事。”
“按着皇上的意思,”夏太后强压下了心底隐约的惧意,硬撑道,“关于后宫的事情,本宫这个太后便一句话也说不得?连问纪采女一句话也不成?”又将目光扫向纪青盈。
纪青盈也将自己手里的茶盏放在了一旁,微微欠身:“臣妾并不敢对太后娘娘无礼,只是皇上既然与太后娘娘说话,臣妾并不敢贸然接口。至于太后娘娘提说有关皇上如何安排后宫之事,臣妾位卑言轻,就更无话可说。”
“太后娘娘满意了?”靖帝待纪青盈说完,面上的神情看似温和了些,实际上目光中已经带了些许不耐之色。
“皇上,太后娘娘也是关心您。”尴尬的静默了几息之后,还是宁妃带了些笑意开口圆场,“应当并无什么旁的意思。毕竟,福贵嫔,还有各位新秀,也确实是盼着见到皇上呢。”
靖帝淡淡扫了宁妃一眼:“朕令你协理六宫,宁妃你只知道是何意思?若是你不明白,”顿一顿,又看向余人,“那叫旁人为你分担也可。”
宁妃看见靖帝的目光时心里便已是一紧,闻言更是畏惧:“皇上,臣妾也只是想着新进宫的姐妹。是臣妾失言,”咬了咬牙,也顾不得此刻其他妃嫔心中是如何看待了,直接离座起身,向着靖帝深深一福,“臣妾糊涂,皇上恕罪。”
靖帝沉了沉,才摆手道:“罢了,既然今日是给太后娘娘问安,多问候娘娘便是。”
宁妃这才敢起身重新坐下,整个慈仪殿中的气氛一派沉重。
“皇上既然这样发脾气,那也不必再问候本宫了。还是先请皇上息怒罢。”夏太后还是有些下不来台,虽然不敢向着靖帝当真发怒,却也语气冷冷地回敬了两句。
福贵嫔与夏珊珊当先起身,向着靖帝和夏太后福身行礼:“皇上息怒,太后娘娘息怒。”
这也算是另外一种风格的集体圆场,宁妃等人纷纷跟上,连纪青盈也顺势加入:“皇上息怒,太后娘娘息怒。”
靖帝又默然了几息,才向着夏太后稍微缓和了一些语气:“娘娘不必动气,身体要紧。太上皇如今精神情形都不太好,还需要娘娘多费心照顾。”
其实靖帝这话从内里来说还是敲打与警告,但好歹在语气神态上略退了一步,夏太后也只能见好就收。
至此,有关靖帝是否应该宠幸新秀的这个问题已经再也无法提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