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在乾熙殿做了五日核心证人的纪青盈这个时候居然也被推到了风口浪尖上,虽然她所指证的每一件事情都得以查实,然而针对着她的更大危机却迎面而来。
有人提出,纪青盈既然是傅妙庄以细作的方式训练,又是带着不纯目的来到怀渊太子身边,那如今再怎么改邪归正、重归正途,也是算不得身家清白,断然不适合为皇家孕育子嗣,也不适合侍奉储君。
这话其实很难反驳,尤其是肃帝如今的情势,就已经是活脱脱的女色伤身又误国的例子,宗亲与辅臣们顺势劝太子不可为纪青盈的女色所迷。
当然,也有人提到,无论如何纪青盈此时举发,也算是有功之事,若是反而因此惩处了纪青盈,那将来哪里还有人会犯言直谏?
要知傅妙庄深得恩眷这么多年,肃帝如何会完全不知蘅芳宫中有助兴之物?争宠争宠,之所以成功,到底还是让肃帝高兴的。将来怀渊太子登基之后,后宫自然也是要百花齐放的,就算是把女德女训宫规都印成小红本本每天让宫妃们说话的时候带在嘴边,也只是喊喊口号而已。
争宠是必然的,助兴这件事其实也很难彻底禁绝,像纪青盈这样的举发之人到底还是有功的。
怀渊太子其实从头到尾并没有说过什么,只是听着几派不同的意见争来争去,终于在初十的时候辅臣与宗亲们大致达成了一个共识——纪青盈不宜继续侍奉太子,但是可以重赏金银锦缎,将其送出宫去。
如此既奖赏了纪青盈的告发之举,又断绝了太子身边不够清白、不够高贵的嫔妃。
这个消息传出,宫内宫外都是一片欢欣。
而当事人纪青盈坐在梦蝶轩中,看着面前人的为难之色与躲避目光,只是冷笑。
第95章
“薄良媛,劳烦再说一次。”纪青盈向后靠在椅背上,轻轻抚了抚自己的指尖,将心里无比复杂的情绪一点点地强行压下。
“昭容您心里难过,妾身是明白的。”薄良媛抬眼去望向纪青盈,清秀安静的面孔上又是柔和又是诚恳,“但您也真的要为殿下想想,殿下走到如今多不容易,如今宗亲辅臣在一直在力劝殿下给您重赏,再送您出宫,只要离开京城,外头便是海阔天空,您富富足足地过一辈子都是能保证的。您又何必在宫里这样苦苦挣扎?”
“这个话,薄良媛你已经说的很清楚了。”纪青盈缓缓舒了一口气,“出宫之后要怎么生活,这个倒是不必你操心更多。我想问的意思,其实薄良媛你很清楚吧?你今日过来,还有说的这些话,到底是你的意思,还是殿下的意思?”
“纪昭容,您既然这样直接,妾身也不必相瞒。”薄良媛咬了咬唇,“殿下没有正面命令妾身劝您出宫,可是妾身过来,也是奉了殿下的钧旨。‘开解纪氏,将利害关系仔细分说’,这十三个字可是殿下的原话,妾身一个字也没改。您想想,殿下的意思可不就是让您权衡利弊么?退一万步,您留在宫里,殿下也断然不能光明正大地宠爱您,年前的彤史如何记载,您清楚,妾身也清楚,但说到底也是梅侧妃好应付。年后太子殿下再进一步,那么多贵女要入宫,誉国公府家的二姑娘,宣威将军府的鄯小姐,那都是在闺中就才名远播的。更不要说皇后娘娘的侄女和外甥女了,在这一众贵女之中,殿下也是不想让您难做的。”
纪青盈仍旧不动声色,将心里的翻江倒海都尽皆掩盖,只是淡淡哼了一声:“所以是殿下想叫我主动离宫了?”
“殿下想不想,妾身也不敢跟您打包票。”薄良媛微微垂目,“可是殿下如今的为难之处,昭容您不会不知道吧。陛下虽然身体这样不好,可还是念着蘅芳宫多年的恩情,宗亲和辅臣如何力劝,皇上还想保着傅嫔。这个时候要是太子殿下也一力保着您,这叫宗亲辅臣们如何看待殿下,现在这可不是一点点的名声受损的问题,大皇子恭亲王现在也是四处走动着,右江王府、荣安侯府也都盯着呢。您说,殿下要是一力保着您,那让楼相如何想,誉国公如何想,还有宣威将军、皇后娘娘,这些家的姑娘们都是年后要入宫的。纪昭容,就凭殿下对您的厚恩,您也不能不为殿下多考虑啊!”
“行了,”纪青盈感觉自己的忍耐已经到了极限,“我知道了,请回吧。”
“纪昭容,殿下是如何为难,还请您务必放在心上……”薄良媛满脸都是恳求,目中已经含了泪花。
纪青盈尽了最大的努力,才能没有将手中的茶向对方泼出去:“滚。”
“妾身告退。”薄良媛毫无动怒的样子,只是含泪行礼去了。
“昭容,”小苜蓿小心翼翼地近前送茶,“您有什么打算?”
“有什么打算?”纪青盈冷笑一声,“吃饭!德海公公的点心送来了吗?”
“送了,”小苜蓿赶紧点头,“跟每天一样,德海公公送了四种新的点心过来,而且跟昨天前天大前天一样,德海公公说,殿下还在忙,所以请昭容您先安心等着,暂时不要四处走动。”
“知道了。”纪青盈看了一眼妆台前锦盒里光洁浑圆的党参珠,“将点心拿上来罢。太子叫等着,我就等着。”
“可是,可是外面都传言纷纷的,说……”小苜蓿好生犹豫。
“说什么?说什么还能跟薄良媛的废话不一样?”纪青盈的烦躁终于爆发,“出去!”
“是!”小苜蓿赶紧躬身退了出去,很快将点心茶饭都预备好,转交给素来面瘫话少的露珠姑姑送进门。
纪青盈看着精致新奇的点心,神情漠然地开始咬牙切齿,其实此刻什么样的酸甜香糯在她口中都是如同嚼腊。
薄良媛说的种种,外头的传言纷纷,她怎么能不知道,怎么能不明白。
可是她不愿意相信,这真的是太子的授意?
就如同太子是如何一步步将傅贵妃和肃帝算计到万劫不复,他也在算计她吗?
叫她深明大义、心甘情愿地离开,好给他的春兰秋菊、千秋功业铺平路?
又或者,太子并无此意,但是太子身边的每个人都认为他不该留自己,所以自己如果坚持留下,也会被妥妥地认为是祸水一枚。
总而言之,纪青盈此刻的心情实在是太过混乱,她就算手里有足足的四个存档,也不知道从何读起。
她是应该回到没有对太子动心的时候、没有和太子同房的时候,还是回到没有为太子出来指证傅妙庄的时候?
无论回到哪里,从一开始她的尴尬身份其实都会指向如今的局面。纪青盈就算不出来作证,以怀渊太子的算无遗策,他自然也能找到别的方式将傅妙庄推到万劫不复的境地。而到了那个时候,随着蘅芳宫的倒台与清算,纪青盈仍旧无法独善其身。
时间一点点地过去,京城内外的风云激荡开始得猝不及防,结束的倒是无声无息。到了正月十五上元佳节,梦蝶轩除了始终高居流言蜚语话题榜首之外,也送走了薄良媛三次。
头一次是初十,纪青盈还耐着性子听她说了许多。第二次是转日,这次纪青盈听薄良媛又是旧话重提,没半盏茶就将人赶了出去。而最后一次就是十五的早上,纪青盈已经在烦躁中开始上火,彻底没有任何胃口和耐性,直接叫绿竹将薄良媛挡在了外面。
至于这样的举动会给她带来怎样的非议,纪青盈已经实在顾不上了,连对着下午仍旧照例来送点心的德海公公也没有好脸色,她的精神实在是到了紧绷的边缘,感觉自己随时都能大哭出来,看着那几枚存档珠子,甚至都有一起砸碎的冲动——妈蛋系统,你根本就是玩我!
华灯初上,宫景如画。
大盛禁宫重新换上了元宵节的装饰,是在那样令人惊惧的除夕之后,重新见到第一点喜庆之色。
纪青盈独自坐在房中,将那扇向着后园的窗子推开了一半。
冷冷的寒风扑进来,外头的夜月已然浑圆明亮,银辉泻地,好像昭示着肃帝统治的结束在即,年轻的怀渊太子的帝王大业即将辉煌展开。
而纪青盈却不知道自己是否像月华之下黯淡将陨的星子一般,自此终结。
这条路怎么会这样难呢?
而自己怎么就会那么傻地把真心给出去了呢?
说好的系统与斗争,说好的逢场作戏呢?
“孟怀渊,你这个大混蛋。”纪青盈听着远处悠扬婉转的丝竹乐声,眼泪不由自主地滑落。
她都听说了,这几日礼部和宗景司都已经完全忙成狗,因为宗亲辅臣们对于梦蝶轩是达成了共识,纪青盈这个身如浮萍的小虾米接下来会带着怎样的心情离宫离京,也就没人会继续在乎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