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去年开始,宝音乡君的母亲身体不好,夏贤妃就将宝音乡君接到了宫里,一半是照顾外甥女,一半也是给自己作伴。至于有关宝音乡君对太子的心思,夏贤妃过去就算没有大力支持,至少也是没有反对的。
纪青盈拿着夏贤妃的帖子,很有些犹豫。按照她的记忆,还有偶尔宫眷对谈之间的传闻,夏贤妃应该是个斯文温柔的安静模样,应该不会对自己忽然转变到凶残路线。
但是去夏贤妃的玉韶宫吃茶,意思也就是要离开东宫的范围,从地图上来看虽然不会经过位于西六宫之首的蘅芳宫,可也到达了东六宫的核心范围,离蘅芳宫已经很不远了。
要是去的路上或者回来的路上被傅贵妃稍微召唤一下,说不定就是直着过去、横着回来。
可是夏贤妃既是如今协理六宫的尊贵妃子,又是太子所亲近的长辈,纪青盈无论如何都没有理由不去应约。纠结复纠结,纪青盈最终也只能将存档珠子仔细带好,便带着小苜蓿和当初德海公公送来的宫女之一绿萝,一同前往。
玉韶宫算是东六宫中最精致的宫殿,廊台楼阁之间都带了些江南气息,时值初秋,庭园之中的金桂与木芙蓉灿烂盛开,显得格外柔美绮丽。
纪青盈到了玉韶宫门前,便有宫女已经等候引路,领着她进正殿。
毫不意外的,宝音乡君也在座相伴。
“东宫良媛纪青盈,给贤妃娘娘请安。见过宝音乡君。”纪青盈规规矩矩地欠身行礼。
“免礼,赐座。”夏贤妃其实年纪不大,看着也就二十六七岁的样子,身材修长,肤色白皙,鹅蛋脸庞上凤目修鼻,薄唇如蔻,一望便让人觉得十分文雅安静,说话的声音也轻柔悦耳。
“谢娘娘。”纪青盈坐下,又飞快地扫了一眼宝音乡君和薄良媛。
宝音乡君今日穿了一身湖绿的锦绣宫衣,虽然不如往昔的橘色更称她的元气与活泼,但看着却是稳重了许多。
“纪良媛,上次在夏苗中护驾之伤,可都好些了么?”夏贤妃命人上了茶,便温言问道。
“谢娘娘关怀,臣妾的伤都已经好了。”纪青盈与这位贤妃娘娘实在不熟悉,对这样突如其来的和蔼还是防备的成分居多。
“那就好。”夏贤妃含笑颔首,又问了几句其他的梦蝶轩起居日常的寒暄话,才转到正题上:“以前便听宝音说过,青盈你是个知情识趣、体贴随和的好孩子,如今一见,果然如此。”
“乡君过奖了,臣妾愚钝,不敢当此谬赞。”纪青盈微笑着向脸色其实不大自然的宝音乡君轻轻欠身,心里却是哀鸣:上次的四卷宣纸还没用完,这个事情你们自己决定行不行,我多说一句怕是又要写断手啊!
“纪良媛,”宝音乡君居然也接了话,“既然你曾经救过我太子表哥,我会把你当成好人的。”
这句就不能再推辞了,纪青盈只好再欠身:“多谢乡君。”
“青盈,你真是处处周全,”夏贤妃一笑,又赞了一句,“今后你们,要多多亲近才好。既然入侍天家,不便与亲族来往,若再没个朋友,岂不寂寞?”顿一顿,又轻轻拍了拍宝音乡君的手,“宝音也是,虽说你比青盈小两岁,但也总是年纪相仿,平素多走动也有个伴。”
宝音乡君低头应了一声:“是。”
纪青盈自然也要跟上。
“青盈,宝音性子有些着急,到底也是天真烂漫,以后还望你多扶持她些。”这话可算是谦和至极,也是整场夏贤妃玉韶宫亲切接见的重点。
纪青盈压力山大,总觉得随口应下不难,然而太子那边却不一定是怎么想的,她真是不想再练字了。飞快地权衡了一瞬间,纪青盈还是斟酌着答道:“娘娘言重了。乡君可亲可喜,身份贵重。臣妾人微言轻……”
话说到一半,文雅温柔的夏贤妃便笑意稍浅,而此刻只听外间宫监长声报道:“太子殿下求见贤妃娘娘!”
第34章
夏贤妃闻言似乎有些意外,美目微闪,唇边笑意却不变,柔声道:“有请殿下。”
按着身份尊卑,纪青盈立刻与宝音乡君一同,起身迎候,望向玉韶宫正殿的门口。
太子似乎是从朝堂上刚回来,还穿着藏蓝色海水纹团龙公服,发束青金冠,这样的衣衫装扮让他愈发显得面如冠玉,而英俊面容上只要不含笑意,亦是冷峻锋锐,威压慑人。
“贤妃娘娘安好。”太子拱手一礼,神情稍微温和了些。
“殿下。”夏贤妃也欠身还了半礼。
纪青盈与宝音乡君自然也要向太子行礼,只不过礼毕落座之后,宝音乡君便忍不住向纪青盈方向扫了一眼,咬了咬唇。
纪青盈在看见太子的一刻其实内心就安定下来了,甚至觉得自己都不那么需要紧紧握住存档珠。这个变态虽然有的时候很凶残,但有些时候也是还算靠谱的。
“贤妃娘娘身体可好?”太子接过了宫人送上的茶盏,稍微一抿便随手放下,“孤近日忙着,也少来问候。”
“殿下客气了。”夏贤妃微笑道,“本宫一切都好。只是宝音这孩子,常挂念着殿下的伤势,心心念念想去探望。不过又想着殿下定然是公务繁忙,才不敢打扰。您瞧瞧,这些天着急上火的,饭也少吃了两口,都瘦了些。”
太子闻言向宝音乡君望去,上下端详一番,大大方方地道:“是瘦了,不过瘦了好看些。毕竟也是大姑娘了。”
这话说的,纪青盈不由也望向太子,这从字面上明明是句满了戏谑的玩笑话,可是从他嘴里说出来,竟然硬生生带出了一种长兄如父的庄重意味。弄得宝音乡君就算想脸红都红不起来,只是勉强应了一句:“表哥笑话我。”之后,便转开了目光,又扫了纪青盈一眼。
夏贤妃却好像对当中的细微之处恍若不觉,还是顺着话头笑道:“殿下说的很是,宝音真是大姑娘了,也会心疼人、体贴人了。殿下如今这样辛苦,可不就是需要人好好照顾么。”
太子颔首:“宝音懂事,也是辛苦了贤妃娘娘的教导。栾将军就这么一个女儿,她将来的婚事,孤自当为她好好留意。至于孤的起居,”顿一顿,便望向纪青盈,“如今纪氏料理得尚可,孤也没有什么再添人的打算。”
这话可算是十分直接,纪青盈被太子这一眼微微含笑的眼光看得心里一跳,双颊就有些发烧,本能地低了头。
而宝音乡君那边则是面色大变,咬着唇看着太子,虽然尽力忍了又忍,眼泪还是不可自抑地泉涌而出。
“宝音。”夏贤妃满目不忍,忙亲自起身过去要拿帕子给她擦泪,宝音乡君却一顿足,起身掩面哭奔而去。
“兰芝。”夏贤妃忙向身边的宫女使了个眼色,宫女们便匆匆去追,同时也在殿外又叮嘱随侍宫女太监各自再退远数步。
“娘娘,”太子见宝音乡君走了,面上的神色便又端肃了两分,“宫里的形势如何,您心里是清楚的。皇上的六宫不太平,孤的东宫亦如是。宝音自幼长在南边,单纯耿直,她不适合入侍东宫。您既然是宝音的姨母,还是要为她多想想才是。”
这次纪青盈一听太子开口的声音便知道不好,立刻低了头,只希望装成一个完美背景板。毕竟这段话的意思,说好听的是劝告,说难听些就是警告了。无论夏贤妃与太子之间的亲戚关系如何或者利益合作如何,这样的场面都不适合有第三人在场。可她实在无法避开,只能低头装死。
夏贤妃闻言静了静,再开言回答仍是十分温柔:“此番请纪良媛过来,是有些唐突。到底也是宝音那孩子对殿下实在情深,本宫不忍,才有出此下策。不过殿下说的是,既然您对宝音这样真情爱护,不忍她涉足宫中争端的苦心,本宫也明白了。”
“今后宝音的婚事,孤会为她留意。如今她的起居安全,还劳娘娘费心。”太子说着起身,又看了一眼纪青盈,“那孤便不打扰了。”
纪青盈本能随着太子一同起身,也向夏贤妃行了一礼,就退出了玉韶宫。
外间的初秋景色仍是十分美好,然而太子的心绪却似乎不佳。一路慢慢走着,都没有说话。
纪青盈跟在他身边,不大摸的清楚此刻太子的情绪是因为宝音乡君,还是因为朝中之事,也不敢贸然出声。反正此刻秋风和煦,暖阳融融,只当闲散散步还是挺好的。
“以后若是贤妃再突然召见,便带着绿萝与绿竹。”这样慢慢穿过西六宫,便到了另一处御湖,太子终于在沉默了许久之后淡淡说了一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