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您请先坐。”夏尔依旧有点没回过神。这时候夜深人静,斐迪南想跟他说的事情一定是没法子白天当着众人面前说的。而这种敏感话题,会是什么?
斐迪南在夏尔堆积如山的文书对面挑了张扶手椅。
刚刚入春不久,夜晚带着寒凉的潮意。他似乎随意地打量了一遍四周,但双手轻轻地搓动着。手套细致的棉面发出极轻微的窸窣声,就和烛芯燃烧的噼啪声没差多少。
夏尔注意到斐迪南的这种动作,心想对方可能自己都没有意识到,他正在紧张。“时间太晚了,很抱歉没有咖啡招待您。”
斐迪南点点头,并没有回答。但这句话可能提醒了他,关于他不自觉的小动作。为了合理地掩饰,他不着痕迹地向前倾身,同时把原来放在膝盖上的手移到了侧边。“对于我的不请自来,你一定有些猜想了吧?你一贯机灵,是不是?”
夏尔用同样的目光看回去,直到对方深色的瞳仁里。两人都没有躲闪,就保持着这样的对视姿势。
斐迪南这种行径可谓是偷偷摸摸,实在不该是个高贵的公爵该做的事情。而且,要甩掉身边的仆从,对贵族们也是一种很高的挑战。
现在,斐迪南这两样全做了。并且他还做了第三样:几乎是直接地抛出了关键问题!
“我只知道,您的消息一贯灵通。”夏尔微微笑了。他已经能肯定,对方是为什么来的了:他们正着手准备把阿图瓦伯爵从王储的位置掀下去,然后,问题就来了——
新的王储,谁来做?
斐迪南动了动身体,又把手放回了膝盖。“而我只知道,我们都明白对方在说什么。”他说,把声音压得更低了一些:“迟早的发展方向,不是吗?”
夏尔注视斐迪南,对方的脸庞在晃动的火焰下显得阴晴不定。
窗户没关好,一丝风从缝隙中打着旋儿钻了进来,带来了夜雨特有的冰凉气息——外面开始下雨了,蒙蒙雨丝已经点在了窗玻璃上。
他当然知道迟早的发展方向是什么——是他们和保王派总要一分上下。有那样对手的存在,就是他事业上的巨大绊脚石。说句决绝的,不是你死就是我亡。
这过程自然艰辛,但他们有胜利的信心。只不过,就算这样,他们也得考虑最后捧上国王宝座的人选——万一被人过河拆桥,那岂不是哭都没地方哭?
事实上,如果说夏尔勉强相信斐迪南,他也不太相信奥尔良公爵。因为奥尔良公爵实在太经常地避免发表自己的意见,根本不到能推心置腹的程度——
必须补充说明,按照惯例,路易十八无嗣,那王储就是他弟弟阿图瓦伯爵;再接下来的顺位继承人是阿图瓦伯爵仅剩的儿子路易。鉴于路易十八和阿图瓦伯爵共同的哥哥路易十六已经绝嗣,路易就是他们这一系最后一个能够继承王位的人。
也就是说,如果奥尔良公爵想上台,还得排在路易之后,中间必须解决掉两个继承人。鉴于阿图瓦伯爵才是个硬点子,所以通常他们都把路易省略掉了——反正把阿图瓦伯爵解决,他儿子路易就绝对不成气候。
“恕我冒昧,”夏尔轻声道,委婉地说出了最关键的那个问题:“光我们两个人的结论可无法说服其他人。”就算他们的确一直在和奥尔良公爵这边搭线,那这种大事也必须一群人来谈啊!
斐迪南突然噗嗤一声笑了。“你觉得维克托现在睡着了吗?”
“那我也很想问问您,奥尔良公爵阁下是否已经休息了?”夏尔敏锐反问道。他不仅从这句话里读出了“奥尔良公爵正在维克托谈同样的事情”这样的信息,还读出了些别的。“您是不是想知道,我们是否值得信任?尤其在是否同心合力方面?”只要分别问他和维克托同样的问题,就能从他们各自的答案中看出他们是不是一条心!
斐迪南嘴角扬起一个赞许的弧度。“所以我一直喜欢和你说话。”
奥尔良公爵是他爹,如果他爹能当国王,接下来就轮到他当,那有什么不好的?标准说法是,他之前一点也不觉得贵族有什么好处;但在美国之行后,他改变了这种想法——
贵族的地位高低,选择权其实在贵族自己手里。只要他愿意,他可以做很多事情;他可以改变法国,甚至改变世界!
但这转折他自己知道就行了,其他人只需要知道,他和他爹绝对统一战线!
至于夏尔和维克托,表面看着没什么问题,但实际呢?做大事,留两个心眼总是好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