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东子的独院狼狈退出,梆子摸了摸被踹得发青的脸,眼睛里全是热辣辣的泪水。他咬紧嘴唇,步入夜色之中。
东子等到四更天,小睡一会,五更点卯,皇帝上朝,他手持拂尘,站定在龙椅一旁。背脊笔直,望而令人生畏,即便只是个内臣,即便是个宦官,却见不得一丝猥琐卑微。
底下站着的方靖荣猛自队列中步出,尚未开口,苻秋将一本奏折扔到他面前。
“方爱卿,这折子,朕看过,驳了。不得再提。”
方靖荣脚下一僵,将奏折拾起,口中不住道:“微臣不敢。”
从旁传来连声大笑,卫琨劈手夺过方靖荣的折子,漫不经心地翻开,口中道:“未知方大人写了什么,惹得皇上恼怒,臣等也该看看,免得将来不知不觉踩到真龙的尾巴——”
一瞬间,苻秋坐立不安地站起,怒道:“元帅此举僭越——”
“哦?后宫之中,竟有此等妖孽,怎么右相都不知道么?”卫琨狡黠一笑,将折子递给袁光平。
袁光平却没有看,合上那奏折,肃容道:“非皇上准许,臣下不敢擅阅。”
“怕正是右相此等纵容护短,才助长了后廷歪风邪气。”卫琨作势摇头唏嘘,拍了拍战战兢兢的方靖荣,摇头叹道:“方大人,想开些。”
第57章 上吊
朝后,承元殿。
门口太监见东子自外面进来,纷纷弯腰行礼。错身刹那,梆子朝他耳语片刻。东子正眼未曾看他,正了冠帽,推门而入。
“啪”一声奏折摔在方靖荣面前,他浑身发颤伏在地上,以头触地,死咬牙关,颤抖不止的声音悲痛道:“宦官当道,妖孽祸国,不将此人除去,则后宫不宁。皇上久不曾临幸嫔妃,至今没有子嗣。微臣一人性命万死而不足惜,只求陛下适可而止!”
苻秋冷笑道:“方大人手未免伸得长了,朕的后宫,何时竟闹到朝廷上讨论,朕的家事,也轮到外人置喙了。方靖荣!”
方靖荣猛然跪直。
“你身在前朝,如此关心后廷,事无巨细,朕宠幸何人,竟都叫你知道了。那么,朕有个问题。”苻秋沉声道,“后宫之事,方大人是从何人处得知?与外臣勾结,朕倒要看看哪个大胆的奴才竟敢当起眼线来了!”
冷汗自方靖荣额头滴落,他面前地上尽是濡湿。
苻秋冷眼看着。
绿袍加身的东子站到龙椅旁,手持拂尘,乌黑纱帽拢着他的发,睨眼望着趴在地上的方靖荣。
而方靖荣一抬头,近乎魂飞魄散,赶忙低头,重重磕头:“皇上明察,只因传言甚嚣尘上,无风不起浪。微臣担心确有此事,才拼死谏言,臣对大楚的一片忠心,请皇上明鉴吶!”
苻秋接过东子递来的茶,手于他手背轻轻搭了下,喝了口茶,道:“朕的子嗣,朕自有打算。方爱卿,先起身罢。”
方靖荣站起后仍自眼珠乱瞟,苻秋命人赐座,方靖荣坐下后,两股战战,忐忑不安。
“朕还年轻,子嗣之事各位大人未免过于着急,后宫嫔妃又众,到底大人们为朕着想,朕很领这个情。送子观音方大人知道吧?”苻秋笑问。
方靖荣点点头。
“若子嗣一事能求仁得仁,也就不需要送子观音这尊神了。”苻秋声音一冷,话锋骤转,“不过要是有人与后宫勾结,探听内廷嫔妃承宠之事,或是过于关心朕的衣食住行,朕不多心,方大人觉得成么?”
方靖荣已满头冷汗,皇帝字字诛心,似已一眼识破是皇后授意,处处又留了三分情面。方靖荣一时大幸,扑倒在地,跪拜道:“皇上误会臣了,臣不过关心皇上的身体……”
“朕的身体好得很。”苻秋笑了笑,“不信你问袁总管。”
“……”
方靖荣口中称是,连磕三个头,这才被人搀着,一脚深一脚浅朝外走去。
苻秋出神地望他看了会儿,叫东子研墨,叹了口气。
半晌,自奏折后抬眼看他,东子规规矩矩跪在他右手边研墨,眼观鼻,鼻观心。
苻秋目光落回奏章上,揶揄道:“谁剪了袁大总管的舌头不成?今日静得朕浑身不自在,有话便说。”
东子凝神看了会儿苻秋,指腹扫过他的下巴,于唇上一吻,很快分开。
东子道:“批折子。”
苻秋哦了声,一个时辰后,伸了个懒腰,就着东子手喝了口茶,于东子耳边低声说:“今晚去你那儿,听梆子说,黄猫回来了?”
“降雪太冷,它也知归。”东子淡漠道。
“嗯,朕晚上去瞧瞧,被你饿瘦了没?”
东子探手于苻秋腰间,摸了摸,煞有介事道:“还好。”
苻秋一愣,旋即飞起一脚将东子踹翻在席上,两脚一分,跨坐在他身上,一手去抽他腰带。太监的纱帽歪了,苻秋索性一把扯去,亲了亲他的额角,邪笑道:“那朕先瞧一瞧,你这当主人的瘦了没。”
掌中东子腹肌坚实,而腰肢却瘦,苻秋眼圈儿红了,头在东子脖子里拱了拱,忽深吸一口气,重重叹道:“等朕寻着造谣生事之人,先拔了他的舌头。”
东子手顺着苻秋的后脑,将他后领勾着,温柔亲吻他的嘴角,眼珠温润,犹如两颗深海宝珠,他依恋地亲了亲苻秋的脖子,龙袍逶迤于东子腰间,苻秋抱着他的肩背,喃喃道:“过两天朕大赦天下,将八叔放了,母后也放了。”
东子手顿了顿,问:“太后也不留了?”
苻秋苦笑道:“留不住的,留来留去反而成仇,不如让她自在逍遥去。”
窗外梆子的声音重重咳嗽。
“有人来了。”东子利落翻身,将苻秋扶正,替他理正衣冠,自整好衣冠,前去开门。
来的是凤袍加身的皇后,进门先自瞥一眼东子,抿嘴笑道:“小公主思念皇上,臣妾带她来看看皇上处理政事的地方。”
苻秋伸出两手,尚在襁褓中的他的第一个女儿张着一双大而黑的眼睛,好奇地四处打量。对墙上挂着的剑分外感兴趣,若不是小被子裹着,大概要伸手出去拿。
方殊宛特意精心打扮过,一身百鸟朝凤袍金光乱颤,略歪着头,扯过袖,柔情似水地朝苻秋问:“臣妾来替皇上伺候笔墨,都下去罢。”
殿内宫女太监鱼贯而出,东子静静立在角落里,终于也退了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