东子没答话。
方殊宛笑笑,描完眉,旁的先不画,就叫屋里人出去。
“本宫叫你来,有几句话说。”方殊宛喝口茶,悠悠然道。她穿得臃肿,不显身子。脸圆了些。
东子耳朵动了动,嗯一声。
“皇上说过,你不爱说话。”方殊宛一笑。
东子深邃的目扫来,眼底发亮,“皇上提过?”
方殊宛抿嘴笑,手搭在腹上,她穿得素净,指甲也不涂,倒别有一番婉丽。
“提过多次了。皇上年纪小,最是容易情动的时候,谁对他稍好一分,他就想还报十分,还是吃的年纪小的亏。”方殊宛这话一说,东子闷着脑壳不答话。
“昭纯宫毕竟是男宠住的地方,要是住个正经主子没什么。现主子不住在主殿里,便不成体统。传出去,任谁听了都要笑的。”方殊宛含笑道,亲手捧茶给东子。
“要是你打定主意,大可不在后宫当差,与云含一般,入后宫,本宫不是没眼色的人,如今又怀着身子,将来诞下龙裔,自也不去管你们。”方殊宛两道眉画得浓,眼妆唇红俱没上,脸带三分威势。
“公公好生想想,是伺候人,还是等人伺候,是去猜主子心思,还是叫旁人猜你的心思。明眼人都会选的不是?”方殊宛喝一口茶,见东子一直不说话,只道他在想这事,也不催促,叫他先退下去,想得清楚明白再来回话。
东子却将茶盅一放,忽矮身跪地。
“哎哟,这是要干什么?”方殊宛朝后一让。
“奴才就是奴才,不作旁的妄想。”东子声线硬朗,单膝跪地,离着身,直逼方殊宛的视线,他抬头道,“皇后娘娘美意,奴才心领,但万不敢从命。”
方殊宛哭笑不得,忙去扶,“这又不着急现就叫你回话,你回去想一想,再回也不迟。”
“不用想。”东子半点情面不给。
方殊宛脸色有点不好看,但没说什么,叹了口气,叫他先退下。末了又说,“要是想通了,随时来禀一声就是。”
从朝上下来,承元殿里,苻秋连口热茶都没喝上,登时毛了。
“袁歆沛!给朕滚进来!”
门外,小太监尴尬道,“干爹……”
东子才回来,先给苻秋端茶进去了。苻秋以为他不在外头,这一见,登时讪讪。
“去哪儿了?上朝就不在。”
“不该哥当值。”东子屈起一条腿,坐下,把皇帝的茶拿过来自己喝了。
苻秋将就他喝过的,也喝了口。
“就是这样,吵了一早上,朕派谁去?”苻秋蹙眉道,“四叔最合适,可他偏不去,要叫你去。内宫之臣,派去带兵打仗。”苻秋哭笑不得,抓起茶杯想喝,又已经空了。
“褚家的老了,不行。底下太嫩,也不行。你叫兵部拟名册来,兴许看过有主意。”茶叶在杯中沉浮。
苻秋想了想,问,“姜松这人,你认识么?”
东子盯着茶杯没说话。
“头前在四叔那儿,常见你们俩在一块儿说话,你们是旧相识?”
见东子有点走神,苻秋便知猜得差不离,便道,“这人如何?用得用不得?”
窗外扑棱棱一声响,东子按膝起身,出去看。
拿回来只信鹞,扯出信纸来,苻秋登时色变。那字迹他再熟悉不过,是八王爷苻容。
“八叔……”苻秋展信,看过后气得笑起来,“这是给朕报平安吶!”
那苻容带着太后一路狂奔,与薛元书撞上,未损他分毫,一时志得意满,遂给苻秋发信,说一切安好,勿以为念。
东子展开被苻秋揉皱的信纸,眼神沉沉。
“怎么办?”东子问。
苻秋沉吟片刻,尚未拿出主意,东子已起身。
“哥出宫一趟。”
苻秋怕他要去干什么杀人越货的勾当,东子的主意他拿不准,忙叫住,问,“出去干嘛?八叔已跑出数百里了,难不成你还能有神行千里的脚力?”
东子掸袍子,“你别管。”
“……”苻秋登时炸毛道,“朕不管,谁管你?!”
东子笑了,过来按着苻秋便吻,亲得他说不出话来,只得不住喘气,脸孔薄红,低眉顺眼地说,“去罢去罢,左右朕管不住你,你要出大内,谁又拦得住。千百个侍卫都不是你的对手,你还不是来去自如……”
正喋喋不休,东子单膝跪地,苻秋愣了愣。唇贴处,只觉他呼吸沉稳,又见东子双目湿润,眼波闪烁,苻秋情动,正来腰上摸索。
东子指腹擦着他的脸,嘴唇欲诉未开。
“……你……”苻秋朝后退,一手撑地。
东子用力擦干净他的脸,沉声道,“皇上脸上沾着墨,不雅。”
“……”
东子出了承元殿,身后咚一声,是茶盅砸在门框上,四分五裂一声碎。
他耳朵动了动,外面日头照着他脸色如同晚秋的一抹槭叶。
“过半刻再进去收拾,省得皇上骂你。”东子朝外头太监吩咐,便把腰带紧勒,下台阶去。
及至下午,姜松府上,未及春日,府里却是春光潋滟。
京中西角门,后面一条通巷,满街倚楼卖笑,又作“花街”。姜松府上门房早已站着,院门大开。外头日头熏着,姜松骑马,以一架牛车,载着四名花街带出来的美人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