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考校完布阵,苻秋也不同老太爷拐弯抹角了,答完还不走,方太傅眼睛一眯,“有话要问?”
“老师知道学生想问什么。”苻秋恭敬地一礼。
方太傅转过脸,深陷老迈的目光穿过一排排书架,似乎能到达窗外,再到达遥远的京城。
“老臣也不知道,他这次回来是为了什么。”方太傅咳嗽两声,痰音很重,苻秋赶忙将杯子递到他手边,干得剩下一层皮的手上血管突出,每一声咳嗽都像牵扯着这棵老树浑身的枝桠和树叶。
“不过皇上放心,这个家,还是老臣说了算。”
苻秋的目光凝在方老爷子花白的头发上,他想起了自己的母后,宋太后音讯全无,不知流落至何处,日子过得好不好。苻秋眼眶有点发红,退了出去,东子在外面等他,将重黑的毛麾披在他身上。
苻秋边走边踢着一颗小石子,吐出口白气,歪头望东子,忽然恶作剧般地将冰冷的手伸进东子的领子里,他能感觉到东子脖颈的皮肤绷紧了,每一根筋都竖立起来,却没躲开,反倒将领扣解开,方便他把另一只手也放到他脖子上。
苻秋忍不住笑骂了声“呆子”。
东子看着他。
苻秋把脸在他心口蹭了蹭,低声问,“要是方家不行,我们还能去哪儿?”
他像个彻底没了主意的孩子,苻秋觉得,他一直是什么都不懂的孩子,但老天偏要和他作对,他无法对饥寒交迫的大秦百姓视若无睹,他生在皇家,背着无数替他卖命之人的性命,他们个个都像东子一样,为了让他坐稳那个位子豁出命去,他们又个个都不是东子,没人会像他那样雌伏于他,做什么都只为讨他欢心。
有时候苻秋也好奇,如果自己不想当皇帝了,东子还会不会保护他,一直陪他。每当这么想,他心里就涌起一股冲动,但他不敢问,只能用力地抱着他,亲吻他,让他发出压抑虚弱的喘息声,仿佛这能证明什么。
第20章 红梅
完事后伺候苻秋擦洗干净,东子将就剩下的洗澡水迅速洗了个澡,上床时仍冷得有点哆嗦。苻秋似一点都不怕冷,立刻来抱。
两个人睡了会儿,都是血气方刚的男儿,手足俱暖。
“你在想什么?”苻秋小声说,手指在东子心口划来划去。
东子收回望着床帐顶的视线,抓住苻秋的手,放在唇边亲了亲。
“快睡吧。”
“我睡不着。”苻秋声音很轻,眼神里透露出茫然,“方靖荣不好对付。”
“离开京城,万事俱难。”
这话让苻秋心里一沉,随后又听东子说,“但至今日,万事也都顺遂进行。”
他明白他的意思,船到桥头自然直,车到山前必有路,一切都是说不好的。他不喜欢这种不安稳,也不像东子那么乐观,这让他感觉很沮丧,一只手捏着东子的心口,揉来搓去。
“别闹了。”东子的皮肤发烫。
“哦。”苻秋停手,拿额抵着东子的下巴,蹭来蹭去,“你说,方靖荣是怎么知道我在这儿的?”
东子没说话。
按着大楚的制度,这会儿回家来不应该,朔州离京城远,又正是朝中新旧更迭的用人之际,晚上几人烤橘子吃的时候,苻秋就知道这事十成十是方靖荣奉命回来收拾他了。
“暗卫都是信得过的人,那个薛元书,原本是被派来杀我的。”苻秋顿了顿。
“不是他。”
“为什么?”
“没有为什么。”
苻秋哦了声,有点不服气地背过身去,没一会儿感觉到东子的一条手臂环着他的腰,低声说,“他随便一出手就能取你我性命,没必要玩这一手。”
“白纯砚都能把他从屋顶上打落下来。”
“那是他故意的,薛元书武功深不可测,虽然不知道他有什么目的,但现在能为我们所用。我怀疑白纯砚。”
苻秋转过身来,四目相对,互相之间鼻息可闻,他用沙哑的声音问,“他不是暗卫吗?”
“只是感觉,我说不清楚,我还在观察他。白天他经常离开方宅,也许给什么人递信去了。他知道有人跟踪,总会想办法甩掉。”
“你们碰面了吗?”
“应该还没有,我很小心。”
苻秋松了口气,又觉得有点沮丧。
东子揉着他的头,让他的脸贴着他的心口,又道,“睡吧。”
苻秋还精神着,但见他果断闭眼再不说话,自己捏着东子的心口腰侧没一会儿也睡着了。
十二月初,朔州入冬,及至月中,全城大雪。
一早苻秋就抱着个紫金小手炉,身披狐皮氅,露出一双厚底皂靴,站在门廊底下看雪。风一吹,养在檐下的两只雀儿就叽叽喳喳嚷嚷起来,苻秋撩帘朝屋内下人喊,“来个人,把鸟提到里面去挂,待会儿养死了。”
“我来吧。”东子用低沉的声音答,从屋里出来,顺手把毡帽戴在苻秋头上。
两只鸟笼摇晃着摘下来,小东西站在里面不甚害怕,瞪着乌溜溜的眼睛歪头看东子。苻秋上月底在鸟市买的,银耳相思鸟,一对儿凑在一起。
“东西都收拾好了吗?”苻秋侧身喊。
“收好了,明天就去,赶在方大人回府前一晚回来。”
苻秋若有所思地望着满目白雪,下午拜别方太傅,吩咐了留在宅子里的紫烟、紫云两个好生照看他的一对鸟。只带东子、熊沐和白纯砚。晚膳前方殊宛来院子里同苻秋关在屋里说了会儿话,女儿家红着脸出来的。
一月来,院子里人都清楚,方家大小姐同这来路不明的小少爷是要结亲的。方宅对下人管束素来极严,当然也没人出去说什么。
苻秋离开皇宫时什么贴身的信物都没带,于是问东子讨了他贴身的玉佛。
“有史以来第一个穷酸皇帝一定是我了,连信物都拿你的贴身之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