祁亮在后面“啧啧”得啧了半天。
孟小北回头瞪他:“你啧什么啊,舌头抽筋啊?”
祁亮嬉皮赖脸从身后搂着他:“你别不要啊,你不喝给我喝啊,我帮你喊半天我好渴啊——”
孟小北挣脱:“唔……去死去死……不要摸我……”
祁亮嘴贱;“我们家长都来了,你那个干爸,特帅的那个,怎么没来看你跑接力啊?”
孟小北埋头给球鞋重新穿鞋带,脸色垮下来:“他忙着呢,他是解放军……你以为哪个都像你那个后爸整天那么闲,搬个马扎在大街上下棋嗑瓜子儿。”
最近市里开个会议,他干爹的中队执行警卫任务,营地封闭不能随意进出,已经好久了,电话都没打来一个。孟小北心里非常之不爽,神情落寞,但是也没办法。
干爹的电话没等到,亲爹电话却到了。
再说岐山那边儿,自从老大来北京借读,孟建民还是记挂着老大,时常打电话过来问,基本每周一个电话,即使大部分时间都逮不着那猴孩子。孟建民也给儿子写信,一手俊秀的钢笔字,洋洋洒洒几大篇纸,颇为认真和絮叨。孟小北一般回复给他爸半页纸,另半张纸画个可爱小人儿逗他爸乐!让他做思想品德报告和学习汇报,还不如杀了他呢。
孟建民再打电话过来,十分着急,谈得还是他家老二孟小京的事。
孟小京病了。
两个孩子成长道路上多有坎坷,到处皆是命运铺设的阴险叵测的拐角。老大去北京不久,孟小京有一回在学校课间操下楼的时候,突然一条腿打磕绊,怎么也动不了,然后直挺挺从楼梯上滚下去……
身上倒没摔坏什么,可是孟小京腿出问题了,右腿关节经常性的卡住,每天在路上走着走着,一条腿就无法弯曲,发病时很疼。厂里医院一群大夫根本就束手无策,诊断不出病源。
孟建民也带老二去过西安的大医院,后来不得已暑期带儿子来了北京,治病。
少棠得知孟建民回京,这回不用他干儿子嚷嚷催返,特意请假回来。
他知道孟建民带二儿子回来,一定是大事。
孟家小屋里,孟小京靠在床上,大热天的,竟然捂着一层薄毛裤。
孟小京个子一直都比孟小北高那么一寸,胳膊腿也细瘦,越长越发俊秀的一个男生。据说去西安看病时,他爸爸蹬三轮车拉着他在大街上,竟都被人拦住,问,“你家孩子多大了,我是电视台导演,你们家长愿意让孩子拍广告吗?”
那时候人心偏保守,不懂除了铁饭碗之外还有其他谋生路子,孟建民都没听说过:“拍什么广告?”
那导演说:“儿童护肤霜的广告,你们家儿子皮肤真细腻,眼睛尤其漂亮,这就是男版秀兰邓波儿啊!我们电视台跟西影厂准备合拍个电影,可能还需要扮演男二号小朋友的演员,让你儿子去试试镜头?”
孟建民心里正烦呢,皱眉道:“孩子腿都走不了道了,正要看病去。我也知道秀兰邓波儿是美国一个童星,可是她能帮我儿子治腿?”
“西影”就是西安电影制片厂。
这样一个后来人看起来绝好的甚至可以改变人生的机会,当时就被这当爹的生生错过了。
孟家再次乱成一团,亲戚邻里进进出出,看望陕西来的病号,孟家的宝贝二孙子。
邻居大妈伸着头使劲地瞄,末了不忘说一句:“这是你们家那个双胞胎里边儿的弟弟?!哎呦,这可长得不像啊!”
“老二比老大长得好看,老二长得像他爸和他爷爷,没错!”
邻居大妈很笃定地说了一句其实很没意义的废话,谁都有眼睛会看。
孟小北叼着糖棍从楼梯扶手上滑下来,裤子沾着土,眼神扮酷,装没听见大妈们议论……
少棠也再次来到孟家,站在门口望着孟小京那样子。
孟小京没有老大那么活跃逗乐,从小细腻乖巧,又爱臭美,洗澡用香皂,洗完知道抹护肤霜,身上毛衣永远干干净净,如今也不啃手了,十指修长,指甲修剪得圆润整洁。十分秀气漂亮一个男孩子,大好的青春年华,腿竟然要瘸了……
人大了就多了心思,不像小时候只知道傻玩儿。孟小京在北京奶奶家,兄弟俩隔年再见,感觉就已生疏,互相说不到三句半。人不同,命也不同,难免各有心结。
少棠瞧见孟小京从床上挪下来,想去上厕所。小京左腿正常弯曲,右腿梗直着,扶着桌子,一蹦一挪,嘴角自然抿着的时候就像受了极大委屈,像要哭却又过了哭的年龄,那表情十分可人疼。
少棠下意识去扶,看这小子走得实在吃力,干脆就给打横抱起来,抱去厕所。
孟小北踮脚从厨房柜橱上面摸江米条,手法熟练,这时一回头……
孟小北嘴里叼着江米条,双手插兜,垂着眼,蹑手蹑脚走到厕所门外,扒门缝看那俩干什么呢。
少棠说话的声音,“自己能尿吗?”
“我扶着你?”
“你对准了啊,别弄外边儿。”
“……还是弄外边儿了,算了你别管了,我给你擦吧。”
门开了,孟小北一闪,迅速躲开,掉过头装作什么都没看见,嘴巴已经撅起来了。
少棠出来,仍然是打横抱着孟小京,把人抱回床去了。俩小子的三姑小姑都在,三姑生完孩子又胖又喘,小姑瘦骨伶仃自己走路都打晃悠,只能少棠帮忙抱。
小姑虽然自己抱不动,还扶着腰一路跟在少棠后面,从屋里转出来,跟了一圈又转回屋:“孟小京没事儿吧……快谢谢你叔叔……少棠你坐下歇会儿来……”
等贺少棠再回洗手间,收拾被孟小京弄脏的坐式马桶,发现孟小北戳在厕所里,一只手拎着抹布,在水盆里晃荡,也不像是在干活儿收拾,耷拉着一张长脸。
少棠心里想事呢,问:“小北让开,我收拾那个马桶。”
孟小北不吭声,抹布在水盆里撩来撩去,故意捣乱。
少棠办事是个急爆脾气,眉头就皱起来:“嗳你干嘛呢?……要不然你擦?”
孟小北哼道:“我为什么要擦。”
少棠也不满孟小北这几天的吊儿郎当没心没肺:“那是你亲弟弟,他腿都那样了,你怎么不能帮着擦?”
孟小北:“……我,我也没说不帮擦!”
少棠一教训他,孟小北突然就难受了,心里不知道怎么的,盯着洗脸盆的那双眼,好像突然就被水花溅湿了,整个人肺里有一股气顶着,又不爽又委屈,整张脸表情都不对劲,憋闷得想挠墙。
孟小北那时候不知道,他其实就是嫉妒了。
或者说,少年人心中这种嫉妒,与日后关乎情爱的嫉妒都不完全相同。用他老妈的形容,孟小北打小就又贼又霸,这种贼性与霸道随着年龄增长,愈发体现为感情上强烈的索取与独占欲。每每令他心理不平衡的是,身边总要出现一两个人,与他争夺他最在乎的那个人的关注与宠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