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老爷因着铃儿,对绾娘亦有几分关照。如此,沈绝心深感欣慰,尽管面上从不表露,却也不再招惹沈老爷生气,每每遇见,都会恭敬的与他寒暄小聊,不躲不逃。府里上下,着实平静。
“凌员外,许久不见,生意如何?”小休几日,沈绝心终究将延迟了近月的登门拜访之言实现。她原是不打算再找凌员外商讨合作之事,如她现在这般,哪里还需与人合作,凡所想所需,行动便可,何须求人?只是,凌员外到底是苏州城里头那些小商户们马首是瞻的人物,与他合作,有朝一日,定有所用。
“沈少爷。”怕是为生意所忧,凌员外几乎消瘦。他对沈绝心做了个请的动作,吩咐下人上茶过来,道:“生意不好不坏。不知沈少爷今次前来,可是有什么事情?”
“凌员外似在明知故问。”沈绝心笑了起来,生意不好不坏?凌员外倒是不善夸大其词。有下人递来热茶,她吹去边缘浮茶,轻抿一口,道:“今次前来,自然要和凌员外商讨合作之事。沈某说话向来喜欢开门见山,我知道您的铺子已经卖去,如今新开的米铺生意几乎成了堵塞前程的大石,明明压价三分,却仍是无人问津。凌员外,咱们都是生意人,我知你忌惮家父的名望,不敢轻易言说合作之事。我也说了,我是我,家父是家父。若凌员外想要我的诚意,那么,以一周为限,我定会帮凌员外解决耽误之急。到那时,咱们再谈合作也不迟。”说话时,沈绝心始终望着凌员外似在犹豫的双眸,见他似有所心动,又道:“对了,之前没有和您言明,您所卖的那两间铺子的房契如今在我的手里。虽然地点并不是太好,却也能有所用途。凌员外,作为半份诚意,晚辈现将这两张房契赠予凌员外您。至于另外剩下的诚意,且请您拭目以待。”
沈绝心的言语之间透着十足的自信,她把早早准备好的两份房契交在凌员外的手上,没有心疼,更不觉损失了什么,“即使不是诚意,您也可以当作是晚辈送给您的一份见面礼。对了,我记得您之前亦有经营茶铺,若是方便,晚辈实在想知道您的进茶渠道。不敢瞒您,晚辈近期在筹算茶叶生意,万事俱备,只欠合适的进茶渠道。”她见凌员外欲言又止,又重新坐回椅子上,道:“您若是有话,不妨直言。晚辈经验尚浅,若有前辈相助,定可事半功倍。”
望着沈绝心笑意满满的脸,凌员外顿时沉默。他低着头想些什么,再抬起头时,两只眼睛带着期望:“贤侄当真有办法解我所忧?”称呼有变,心思亦改。确实,若沈绝心当真能解决他的忧愁,说明这孩子确实有能力亦有本事,与这样的人合作,只有好处,至于坏处,须得自个儿谨慎。
“有没有办法,可不是说说而已。且看晚辈所做,时机成熟,自会告知于您。”起身,沈绝心的双眸微微眯起,她见天色不早,亦不再多留,道:“凌老,时候不早,晚辈当回去了。”她的眼底透着狡黠,此事若成,绾娘所受轻薄之仇,必报之。
所谓万事俱备只欠东风。而今沈绝心把所需要的一切铺垫做好,剩下的,便是明后日去红袖坊走上一趟。被鼻血浸脏的丝帕已经被洗的干干净净,明明香味已去,偏生有着别样的诱惑,总驱使着沈绝心时不时的将它拿在手中,摸着其中的细腻触感,思及那时自己的窘态,不禁无奈一笑:如狐狸精那般媚态,任谁见了都会□□吧?
跨进府门之前,沈绝心重新将丝帕收进袖中。她举步欲回自个儿的房间,却在半路换了方向,往前厅而去。好巧不巧,府里下人说有客在前厅等她。至于是什么人,从哪里来,下人并不知晓。只知那位公子生的俊美非常,不过随意的一个笑意,便让府里的那些个大小丫鬟痴迷不已,每隔一会儿总会从前厅走过,借此观望那位公子的倾城相貌。
俊美非常的公子?沈绝心自问不曾与这样的人有过相识,何以指名道姓的寻她而来?还是说,来访的公子另有其它目的不成?心中猜测不断,待行至前厅外面,那公子的翩翩风采正好落入沈绝心的双眸之内。不过随意的轻瞥,沈绝心不得不感叹,世间竟有如此公子,不似倾城,更能倾国!
只见那公子头戴嵌玉的精致束冠,一拢红衣,玄纹云袖,负手而立。公子如玉,清丽的眉眼似是不经意的扫过停在前厅之外的沈绝心,奕奕神采,却又隐约的多了些许妖娆,翩若惊鸿,明是公子,却似妖孽。
四目相对,沈绝心的呼吸竟是一滞,霎时洞悉一切。这世间,总有有一人的容姿是为绝色,亦只有一人的双眸,总会透着多情的蛊惑。纵是经过一番精心的妆扮,狐狸精,永远都只是狐狸精。别人看不分明,独沈绝心,瞧的真切。
来不及开口,那公子已经在不少佯装经过门外的丫环们的目光里走了出来。“沈兄,一日不见如隔三秋,多时不见,沈兄可是把我忘了?”似是粗着嗓子说话,公子的声音失了想象中的媚惑,却独有几分叫人心疼的沙哑。
这声音让沈绝心欲言又止,她的眉头深锁,不知当如何称呼眼前的公子,又不知,她何以这般形象出现在这里。她不说,公子却了然她心中所想,笑道:“怎么,真的把我忘了不成?我是京城的商公子呀!旧时我来苏州进粮运粮,多亏你帮忙呢!”她竟是如此信口胡诌起来,商通裳,不是红袖坊的裳媚儿又是何人?
☆、第92章 作者亲更一
沈绝心的再度到访自然叫凌员外稍有疑惑,只是听她所言,凌员外还道她结识了京城的某家殷实大户,对她的态度更是改观。至于而后所提及的希望自己的那些存粮也随凌员外同售之事,他虽不敢确定胡员外是否真的会来,却也没有犹豫的答应了下来。毕竟,沈绝心和胡员外那些不清不楚的过节,几乎是人尽皆知的事儿。凌员外只当她有心赚钱,却不想和对头有瓜葛,若真能如她所言,售出那些无人问津的大米,这个小忙,必不再话下。
又象征性的寒暄了一阵儿,待一切都交待好,沈绝心亦不做多留。她往胡员外的铺子走,原想着裳媚儿会在附近等她,却发现人根本不在,连胡员外也跟着闭门谢客。想了想,该是在何处详谈,至于结果如何,就要看裳媚儿的‘功力’如何?
不想回府被动的苦等消息,沈绝心索性绕路到红袖坊,一边饮酒一边等人。反正裳媚儿的‘老窝’在此,事成之后,她定然会第一时间回到这里。到那时再与她详问,便不会因着迟迟得不来的消息而焦心苦等。
天色不早,红袖坊里的姑娘个个打扮的花枝招展,热情而又娇媚的迎接着前来的客人。不管他们的相貌,人品,只要他们即将或将要把腰包里的银子大把大把的掏出来,姑娘们就会陪着他们逢场作戏,不乐无归。
大堂里弥漫着糜烂的艳歌笑语,沈绝心在最靠近角落的地方独自斟酒慢饮,她的目光越过那些姿色不错的美人儿,直直的盯着门口,始终不肯错过跨进红袖坊的任何一人。大抵坊里的姑娘们都有得到过遵嘱,眼瞧着沈绝心那么一位多金的主儿坐在那里,却并无哪位姑娘前去打扰,亦或勾引。
酒壶里的酒空了一回又一回,沈绝心终究酒量有限,她保持着清醒的意识,不敢在这样的地方过度饮酒。红袖坊内往来客人络绎不绝,独独不见惹人眼前一亮的风景。心里不知是何滋味,明明清楚裳媚儿是那般无人可敌的精明,却分明担心她羊入虎口,受人欺负。细微的担心辗转扩大,沈绝心捏着杯子,眉头始终深锁成愁,化不开,解不得。
嘈杂的嬉闹沉醉在姑娘们显露无遗的身姿当中,明明欢声艳曲儿不断,却始终飘不进沈绝心的耳中。那个狐狸精,至于这么久还不回来吗?难不成,她当真...下意识的猜测叫沈绝心捏着酒杯的手抖了一抖,她的眼睛有些酸,稍稍用力揉了揉,耳边的嘈杂突然停下。
前来红袖坊的客人其实都知道,这里的掌家儿风姿绝色,非寻常的美人儿可比。然而他们也清楚,这位掌家儿时常神出鬼没,偶尔露个面儿,惊艳了众人,却不曾与任何人有所瓜葛。她就是那般让人可望而不可及,所有人妄想将她拥有,可妄想终归只是望向,莫说浅及的一亲芳泽,纵是短距离的接触,都成了不可能的美梦。
当一抹艳红席卷诸位宾客的目光,所有人都停止了原有的动作,直勾勾的望着从二楼缓缓而下的绝色,失了神,亦被勾了魂。今日到底是什么日子?他们竟有幸亲睹红袖坊的掌家儿现身大堂?快瞧啊,她连下楼的姿势都那般诱人,一步一步,仿佛踏在众人的心上,任谁都难抵其中诱惑。
及腰的长发垂于身后,裳媚儿拢着微微敞开的红衣,媚眼如丝,未曾饮酒,已是迷离。似乎注意到周围的安静,她只微微一笑,几乎颠倒众生。没有开业之初的迎宾之言,裳媚儿自动过滤掉那些惹人生厌的目光,在所有人的视线中绕过一桌又一桌客人,亦引着他们的心情自惊喜到失落。终于,她的步子在沈绝心的身边儿停下,稍稍弯腰,得来周围阵阵倒吸凉气之声。
“小冤家,怎么不去我房间寻我呢?在此独饮,可叫我好生心疼呢!”纷纷的议论声不绝于耳,所有人都因着裳媚儿的暧昧之言而对沈绝心极尽羡慕和嫉妒之心。沈家的少爷,还真是吃香的很!不光娶了知府的千金做娇妻,连红袖坊的掌家儿也对她如此殷勤!不公平,不公平啊!论相貌,前头桌儿就有几个貌似潘安的公子!论文采,后桌儿的亦有秀才举人!除了家财,他们哪点比不上沈家的风流少爷?可恨啊可恨!掌家儿怎么就看上她那么个只懂得挥霍玩乐的废材呢!
可惜,这些话只能在众人的心里头酝酿发酵,沈绝心不曾听到,裳媚儿亦只是察觉。诱人的芬芳萦绕周围,沈绝心突然的将裳媚儿拽入怀中,引来其他人更大声的惊诧。“这么久才回来,可是有事发生?”她不在意涌入耳中的那些闲言碎语,唯一想知道的,是裳媚儿即将告知她的,或好或坏的消息。
“会有什么事儿呢?担心我?”裳媚儿反勾着沈绝心的脖颈,眯起的眸子里透着深深的笑意。不在意周围的客人们此刻是以怎样的不可置信望着她们的‘相亲相爱’,裳媚儿的指尖在沈绝心的脸廓之上轻绕几圈儿,而后起身拉着她的手,道:“此地可不是说话的地儿,随我回房。”
“好。”没有人抵得住裳媚儿的诱惑,同样没有人可以拒绝她的任何要求,那些男人们不能,沈绝心这个扮作男子的女人亦是不能。所以,沈绝心的身体不由自主的跟随着裳媚儿,在众人的注视下,在她们羡慕且嫉妒的目光里,由裳媚儿牵着手消失在二楼的转角,而方才那一段几乎让所有人咋舌的暧昧,则成了红袖坊里最受议论的话题。
房门被开了又关。沈绝心几乎是迫不及待的想要知道结果,她拽着裳媚儿的手,紧锁的眉头并没有得到丝毫缓和。“告诉我,你我分开之后,到底发生了何事?胡员外,可有识破你的妆容?”
“怎么,你这般紧张,到底是在担心我呢,还是在担心你的计谋不成呢?”被她这般大力的拽着,裳媚儿非但不恼,反而笑意更浓。她不愿把沈绝心惹毛,倒也没有继续卖关子,道:“既是演戏,总要把该走的过场都走一遍才是。莫要担心,我什么事儿都没有呢,相信不出三日,咱们就该按着原定的分成数票子了呢!”
“当真?”听裳媚儿这般说,沈绝心的眉头终于有所展开。她暗地里松了口气,在抬眸,又觉不妥:“胡员外就那么轻易信了?那么大笔生意,他会应的那般随意?”
“自然不会。”既是生意人,又有几个是心思单纯的呢?在他们面前演戏,无非是以骗对骗,看谁的手段更高一筹罢了。“他要订金,我便与他订金,有何不可呢?”裳媚儿的笑容渐变,带着让人琢磨不透的狡黠。
“你!你怎么能付订金呢?如此,我们岂不是非赚不赔?他得了订金,等于白拿了我们一部分大米!你这...”话为说完,沈绝心的唇已经被一根青葱玉指抵住。裳媚儿对她摇了摇头,自柜子里取出一锭闪耀耀的金子,道:“你瞧这是真的还是假的呢?”
“真的还是假的?”接过金子,沈绝心将它拿在手里掂量了一阵儿,又反复的将其查看,始终犹豫不定。瞧着似真的,可听裳媚儿这话,该是假的才是。
“咯咯...猜不出来吧?这是仿金,我所付与他的订金,便是你所瞧见的仿金。”见沈绝心稍显愣怔,裳媚儿的心情更是出奇的好,“你既是想要报私仇,大可于之后禀告官府胡员外伪造金锭之事。我朝律例,凡伪造金锭亦或私存仿金者,按其仿金数量充抵家财。小冤家,你可是...觉得满意?”
见过狠的,没见过这般狠的。望着裳媚儿眼底的笑意,沈绝心突然打了个寒颤,不由感叹道:“都说最毒妇人心,果然如此,果然...如此。”这样的狐狸精,又狠又媚,实在叫人惹不得,不敢惹呐!可是,她怕是早早的招惹了眼前这个狐狸精,尽管无意,却是狐狸精所愿!
☆、第93章 作者亲更二
有裳媚儿帮忙,事情几乎顺利的出奇。
当沈绝心拿着‘坑骗’而来的银票喜滋滋的揽着苏挽凝和绾娘共饮佳酿,胡员外几乎急成了没头的苍蝇,四处打探着那位自京城而来的公子的下落。仓库里堆着胡员外掏尽老本儿买来的大米,本想着天降喜事,能够就此大赚一笔,事情却突然来个让他措手不及的转弯,其结果,任谁都不能承受。
当然,不能承受的并非此事。正当胡员外打算用得来的订金做最后翻身的筹码,知府衙门的差役突然到访,搜走了那盒沉甸甸的金子不说,甚至以私藏仿金之罪将他的铺子府宅尽数抄封。最后的希望惨遭落空,栖身之地更是被贴了官府的封条,就连几房妻妾,也因着胡员外家的突然落败而纷纷投奔各自的相好。如此沉重的打击,胡员外不会知道,这几乎置他于死地的仿金根本就是沈绝心借着身为知府女婿的便利在家常之时‘好心’提醒的结果。他更不会想到,那间地脚甚是不错的铺子在被抄封了不过几日之后,就被轻而易举的归为己有,成了沈家新开的米铺。
走投无路,更是无颜见人。到最后,胡员外只能拿着装有几件儿衣裳的包袱离开苏州。他想过这一切可能根本就是别人所设的局,不管是沈绝心还是凌员外亦或那个带给他希望又完全将他的一切击垮的商公子,胡员外始终在怨,亦终究有恨。可惜事已至此,总是心怀报复,却又无从下手。到最后,只能隐忍在心,不得已的作罢,来来去去,恶有恶磨,不过苦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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细雨如丝,朦胧潜心。
拨浪鼓随着铃儿的小手发出时轻时重的声音,亭外轻雨绵绵,亭内茶香萦绕,欢声笑语不绝于耳。茶壶被一双纤细的手提起,壶口对着精致的茶杯缓缓倒入浓茶。放下之时,纤细的手被轻轻抓住,隔着暖意,相互温和。“凝儿,时间过的真快。仿佛昨个儿铃儿还只会在怀中发出咿呀婴语,今日却可以独立行走,亦懂得讨几位姨娘欢心呢!”望着腿边儿把玩拨浪鼓的铃儿,沈绝心的思绪自从前的点滴缓缓而过,她抱起向来乖巧的铃儿,摇着她的小手儿,道:“小铃儿,等你再长大些,我就带你去凉州的新府宅瞧瞧可好?还有绾娘,苏州这边的生意现已稳妥,过些时日,带你们去凉州小住几日。”
摆在桌上的糕点被咬了小口放回盘边儿,明明相处了那么久,绾娘的目光里仍会透着少许的羞意。她轻轻点头,抬手将垂落的发并入耳后,道:“心儿说什么,便是什么,都听心儿的。”心儿,心儿,绾娘怕是早把沈绝心视为身体里至关重要的那颗心脏,任何决定,只要是心儿说的,她都会听,也都会信。
“夫君,过些时日要去凉州吗?”苏挽凝似乎有什么心事,总是沉默着不愿说话。她看着沈绝心的侧颜,好看的眸子稍稍沉下,似在犹豫有些话到底当不当说。如今的沈绝心,早不是最初认识的那个一身风流的纨绔公子。她变得更沉稳,更顾及身边的人,亦在别人不知晓的情况下,暗中打理着那些越做越大的生意。沈家,仍旧是苏州的首富,却不再只因着沈老爷。
“楚卿前日派人送来书信,凉州的分店就要开业。何况,也有半月未与楚卿见面,嘿嘿...我总不能顾此失彼不是?若然,她该吃醋了。”沈绝心开着玩笑,漾起的笑意在苏挽凝低垂的双眸里渐渐收敛。是有什么心事吗?沈绝心握住了她的手,却又懒懒的打了个哈欠,没有多说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