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御史刚刚端了一杯茶,急急地喝了一口便大声道:“陆刺史未免过去胶柱调瑟,何所谓忠孝,受忠于君国即孝之于父母。淮北王恢复故国,抵抗胡人,此之所谓大孝!”
卢八娘放下了帏幕问:“他们一直在辩?”
“正是呢,从吊唁后一直没停,有一阵吵得还特别凶,后来可能把嗓子都喊哑了,声音才小了下来。”
围绕着淮北王是不是应该回京肯定还会吵下去,其实这并不是单纯在守孝礼仪上的争论,而是在“孝”的大义下关于淮北所有权的争论。
以陆纪书、徐世昌为首的皇权派一直高举正统的大旗,强调普天之下,莫非王土,率土之滨,莫非王臣。
而站在淮北王府一边的文人也针锋相对地指出,淮北王乃是奉先皇遗诏收复故国,作为出镇一方的诸侯,虽然应该以朝廷为正朔,但却不必事事受朝廷节制,以免淮北大好形势被破坏。
这些文人中为首的就是朱御史和邸荣。朱御史自不必说,是北上复国最坚定的支持者。而邸荣则出身淮北士族,年少即颇有才名。曾为尚家坐上客,后投奔淮北王。他到了淮北大营后,因力主
淮北王设立与朝廷制度不相同的王廷与诸级官员而在淮北声名鹊起。
邸荣最常举的例子就是并当年蜀汉的刘备,刘玄德本是汉室后裔,也曾接过汉帝衣带诏,只因朝中有曹操那样的奸臣,所以离开朝廷,在蜀中以图兴复汉室。在他看来,如今的朝廷一样是奸佞当道,只看淮北王收复了大片故土,不但没有得到彰表,反倒被降了爵位就可以确实了。
他指出,如果淮北王事事按朝廷指示,正是亲者痛仇者快,淮北汉人政权肯定很快就会土崩瓦解。是以他几次带领淮北军民上表,请淮北王将朝廷派到淮北的两位刺吏陆纪书和范世昌遣回,用邸荣的话说:“北伐数度失败,皆由此辈所至,先帝既封淮北王,概皆悉知此患,故以全淮北托于淮北王。”
平时司马十七郎也正是用邸荣这些文人压制陆纪书、徐世昌等名士,今天灵堂上的争辩其实就是整个淮北文人的分歧。在文人中,确有一小撮不得志者或其它种种原因对淮北王颇有微词者。
不过在这个天子尚且要与士大夫共治天下的时代,杀士是不可能的,又因为淮北普通民众对淮北王的衷心信服,平时司马十七郎对于这几只嗡嗡叫的苍蝇并不多理睬。卢八娘也看不上这几个不知天高地厚的士人,她一直紧紧地控制淮北的舆论方向,断不会因这几个人而坏了事。
借着齐王的丧事,这些人竟然不顾一切地跳了出来,而他们所提倡的孝道,竟然也得到了一些士人们的支持,这总归是以孝治天下的时代。
第二天一早,灵堂里重新聚集了大量的人,司马十郎带着几弟弟前来上香并辞别十七郎,陆纪书与徐世昌见说了一夜淮北王并不为所动,便哭倒在地,边哭边讲着自己的道理,而邸荣等人亦大声反驳着,乱作一团。
这时,一阵急促的马蹄声由远及近,压住了灵堂里的声音,人们都静了下来,大家都明白,这时候驱马疾驰一定是有军情要事。果然一位满身尘土的小校奔进灵堂,跪到司马十七郎面前大声道:“报!羯人围困同城及拱卫两城,情况危急!”说着呈上军报。
站在司马十七郎身后的几位将领做了一天一夜的布景板了,士人们的争论他们是不敢上前插话的,只能坐累了站起来,站累了再坐下听着。现在听到军情急报,很多人伸长脖子看过来,徐达上前一步接了军报,呈到了司马十七郎面前。
司马十七郎接过来打开读毕,将军报卷起来收到怀中,他想站起来,结果挣扎了几下也没站起来,僵坐了一天他已经不会动了。田涵柳真几个上前将他搀扶起来,司马十七郎在他们的扶持下站到了录堂中央,用沙哑的声音命令道:“传令下去,淮北军明晨北上!”
“是!”众将行礼应诺,纷纷退了下去准备出征。
陆纪书和徐世昌都怔住了,他们一直坚持孝道,但也得承认忠孝不能两全时,还是要先为国尽忠。
但怎么就会这么巧,就在需要淮北王尽孝时就传来紧急军情?
明明淮北王刚刚得胜回营没多久啊!
但是军情大事,陆纪书和徐世昌是不清楚的,军报他们根本没有资格看。
看着淮北众将陆续离开灵堂,淮北王也会离开,陆纪书急了,好不容易用“孝”压住淮北王,第一次取得了话语权,他怎么可能轻易放弃呢?于是他提高了声音道:“淮北王为了抵御胡人不能到京城奔丧,那么请淮北王妃带着世子赴京亦可彰显孝道!”
“正是,夫妻一体,王妃回京亦是一样的。”徐世昌应和。
将淮北王妃和世子扣到京城是仅次于淮北王留京的理想局面,而且,陆纪书和徐世昌对淮北王妃同样是极不满的。
京城也好 ,其它地方也好,甚至胡人统治下的土地,舆论都是掌握在士人手中。做为士人的翘楚,陆纪书和徐世昌被派到淮北时都是踌躇满志。他们认为只要凭着他们的名望,让淮北士民归心并不是难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