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越来越深,雪越下越大。
崔嵬走了很久,才走到一栋高档中式别墅的大门外。他拨开大铁门下面的积雪,隔着防水的真皮大衣,就这么坐了下去,静静靠在铁门上。
已是凌晨两三点,四周一片漆黑,所有人都沉入了梦乡,只有他孤独地坐在大门脚下,像个无家可归的乞丐。
家……是多么温暖的一个地方。
他原本就是个无家可归的乞丐,一无所有,茕茕孑立,形影相吊。小的时候,是养父把他捡了回去,给了他一个家。后来,是她把他捡了回去,给了他一个家。他本来可以有美丽性感的妻子,有活泼可爱的女儿,他却没有珍惜,亲手毁了这个家,让这个家四分五裂,支离破碎。
女儿不认他,妻子和别的男人结婚,只剩他孤零零的一个人,真的什么都没有了。
他再次变成了无家可归的乞丐。
崔嵬从大衣口袋里摸出手机,进入相册,这里面仅仅只有四张照片,都是关于她们的。
第一张,是她身上纹身的照片。
第二张,是他在温泉山庄给她拍的照片。
第三张,是小丫头给他上课的照片。那个时候,他还没有恢复记忆,像个孩子似的,背着手傻傻坐在院里的石凳上,跟着小丫头学习拼音。
第四张,是他们一家三口的照片。在大山深处的小学校里,小丫头第一次叫了他爸爸,他和她一左一右亲着小丫头的脸蛋,三个人的脑袋挤在一起,对着镜头幸福地微笑。
崔嵬看着第四张照片,再也控制不住内心的悲伤,痛彻心扉地哭出声来,泪水顺着脸颊流淌而下。
在这样的雪夜之中,男人呜咽的声音叫人格外心酸,犹如杜鹃啼血前的哀鸣,撕心裂肺,肝肠寸断。
不知过了多久,天色渐渐明亮起来。
雪下了一夜,地面上积了厚厚的一层,踩上去咯吱作响。
大门下坐着的那个男人,几乎已经与白雪融成了一体。
别墅里的保姆清晨出门买菜,打开门时,发现了这个男人,顿时大叫一声:“哎呀,怎么有个人?你还好吧?”
崔嵬一动不动地坐着,好似已经冻僵了。
保姆吓得连忙跑回去,把别墅的主人叫了出来。
林女士披着厚厚的大衣走出来,看到崔嵬的侧脸,就认出了他,连忙对保姆说:“快去把小嘟嘟叫出来。”
保姆答应一声,转了回去。
小丫头出来时,一眼看到陷在积雪里的男人,焦急地冲上去,拨开他身上的积雪,大喊道:“爸爸!爸爸你怎么了?”
崔嵬缓缓抬起眼皮,眼睛深处闪耀着幽暗的光芒,低哑地说道:“嘟嘟,你还愿意叫我爸爸。”
小丫头红着眼,慢慢用手拨开他头发上的积雪,然而他两鬓上的几缕白色却怎么也拨不去,就像是被雪花给染白的。小丫头哭了起来,豆大的眼泪往下掉,“爸爸……你怎么多了好多白头发?”
只这一夜,他已两鬓染霜,几屡银丝夹杂在黑发中,显出一片灰白之色。
“爸爸没事。”崔嵬知道小丫头心疼他了,多好啊,就算她生气不肯回家,还是会心疼他。在小丫头心里,他依然是她最依赖的爸爸。崔嵬将小丫头抱进怀里,轻声说:“嘟嘟跟爸爸回家,一起去找妈妈好吗?我们一家人再也不分开了,就像以前在大理的时候一样。”
小丫头离开他的怀抱,哭花的小脸带着几分怀疑,“你骗了我,我不知道该不该相信你。你还要跟讨厌的阿姨结婚。”
“爸爸不跟那个阿姨结婚了,爸爸只跟妈妈结婚,嘟嘟再相信爸爸一次,再给爸爸一次机会好不好?”
小丫头难过地低下头,“可是……就算你不找后妈,妈妈也找了一个后爸,怎么办?”
“我们去把妈妈找回来,让她和我们在一起。妈妈最爱嘟嘟,她一定会回来的,我们三个人再也不分开了。”
小丫头看着他的眼睛,抽抽啼啼地说:“你说的是真的吗?你和妈妈再也不吵架,我们再也不分开了吗?”
“真的。”崔嵬眼中又染上了红晕。
“那我们拉勾!”小丫头伸出小拇指。
“好,拉勾。”
一大一小两根手指紧紧地拉在一起,一如很久以前的那样。
……
“那你不能把帮我做题的事情告诉我妈妈,听到了吗?”
“好的。”
“拉勾。”
……
“那你以后都不抽了?”
“以后都不抽了。”
“拉勾。”
……
江州城下了一场鹅毛大雪,千里之外的大理却十分温暖。
没有风的时候,太阳照下,暖洋洋的感觉。
民政局的钢印机修好了,工作人员打电话过来通知风挽月和周云楼过去领证。
出门之前,尹大妈絮絮叨叨地说着:“你们领了证,做完了产检,就早点回来啊!我在家里准备好饭菜,等你们回来好好庆祝一下。下午还要收拾东西,明天一大早就要出发,去江州把嘟嘟接回来。客栈暂时交给阿萍和孙广云,那也不能太久,要不然我不放心。”
“好了姨妈,我知道了。”风挽月摆摆手,和周云楼一起跨出客栈的大门。
周云楼也跟着说:“阿姨放心,我们会早点回来的。”
风挽月向尹大妈道了别,蓦然回首,看到不远处站着一个高大的男人,他两鬓灰白,满身风霜,双目幽深沧桑,仿佛看遍了世间无数的辛酸苦楚,只剩下尘埃落定后的透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