左苍狼说:“太尉既然前往救援,当然比我清楚。袁将军他们的死,是另有原因吗?”
周信说:“他们……是死在屠何人之手。”
左苍狼说:“那便是了。我即使不相信别人,太尉之言,总不会有假。”
周信垂下头,许久,说:“阿左,这次的事,就到此为止吧。兄弟们战后抚恤的事,我会跟到每一个人的。”求求你,不要再有其他的牵扯了。我真的再不想经历那样的心如刀割。
左苍狼又低下头,盯着那池水,微风过,水纹漾开,揉皱了眼眉。她说:“有劳太尉了。”
一直等到正午时分,阵亡将士的灵柩终于到达。周围亲人的哭声陡然尖利,周信说:“将军?过去看看吧?”
左苍狼说:“我现在身无军职,又不明此战情况。还是太尉去吧。”
周信有些不放心,不肯走,说:“你……”左苍狼回头,看他欲言又止,说:“据说,这洗剑池,曾是大燕的开国君主慕容祁和大将军温离共同洗剑的地方。可你说,当初的慕容祁和温离,是为了个人野心,还是真的为了大燕生灵?这权利和人心,到头来竟是让人心灰意冷,热血凉尽。”
周信变色:“阿左!慎言!”
左苍狼一笑,随手摘下背后神弓九龙舌,扬手一抛,只闻一声轻响,神弓入水,转瞬无踪。周信说:“阿左,九龙舌毕竟是陛下御赐之物,岂可任意丢弃?”
左苍狼起身,看着那一圈一圈涟漪终究归于无痕,说:“神兵有灵,自当逐清流而去。何必随我蒙尘,枉堕威名。”
她转身,向袁戏等人的棺木行去。
左苍狼与周信一起,将袁戏等人的棺木迎入城中。周信自然要安抚阵亡将士的家眷亲属。左苍狼没有多作停留,她从袁府出来,薇薇等在外面,说:“将军,我们回宫吗?”
左苍狼俯身,捂着胸口,说:“薇薇,我胸口好疼。”
薇薇急了:“这是怎么了?我带您去找大夫!”
左苍狼说:“去德益堂,看看姜杏还在不在。” 薇薇是个顾头不顾尾的,当下答应一声,赶紧去了。等走出了街道,她突然反应过来——把将军一个人留在大街上,这可怎么办?赶紧回身去找,却已不见左苍狼踪影。
晋阳城的街巷,几年来似乎没有什么变化。左苍狼抬手敲门,不多时,门打开,一个女孩的脸露出来。看见一张陌生面孔,她问:“你找谁?”
左苍狼徐徐打量她,说:“魏冰儿姑娘。”
那女孩一听这名字,顿时变了脸色,警觉道:“你是谁?怎么知道我的名字?”
左苍狼慢慢走进去,真是天真单纯的姑娘,只要看她的警惕,就知道自己完全猜中了。她确实就是魏同耀的女儿。她说:“你来晋阳城这么多年了,就一直住在这里吗?夏常有没有别的安排?”
魏冰儿关上门,说:“你到底是谁?”
左苍狼没有回答,只是问:“你真的想要为父报仇?”
魏冰儿看着她的眼睛,说:“我想帮我?”
左苍狼说:“你先回答我,你真的想为父报仇?”
魏冰儿说:“这就是我活下来的目的。”
左苍狼说:“需要付出很大的代价,也不介意?”
魏冰儿说:“哪怕豁出命去。”
左苍狼说:“过两天,宫里会选一批宫人入宫。你的年纪,倒是正好。”
“你是想让我入宫?”魏冰儿一脸狐疑地看着她,问:“你到底是谁?”
左苍狼不说话,只是举步出了旧宅。
夜里,慕容炎召见周信,问:“事情处理得如何?”
周信半跪在地,说:“一切抚恤已经发放下去,袁将军和诸葛将军的家人也已经择好日子,准备让他们入土为安。”
慕容炎说:“没有什么闲言碎语吗?”
周信低下头,说:“回陛下,没有。”
慕容炎盯着他,终于还是问了一句:“她呢?”
周信当然知道他指的是谁,说:“阿左也没有。”
慕容炎说:“没有?没有她敢将孤御赐的九龙舌沉落洗剑池?”
周信终于抬起头,说:“陛下,当年三位少君,连同我与封平一同追随陛下,到如今,已经仅剩我与阿左两人。难道陛下连她也……”他眼中带了泪,话到此,已然哽咽。
慕容炎说:“起来吧,这么多年,孤对她……难道你还不知道吗?”周信这才站起来,慕容炎想了一阵,说:“明天你派几个人,去洗剑池,将弓捞还于她。古有刻舟求剑,虽然愚蠢,但今日,孤且效仿一回。”
周信这才拱手道:“是。”
然而周信在洗剑池找寻两个月,却再未寻得那弓。或许神兵有灵,真的逐清流而去了。
慕容炎有两个月没有去南清宫。这天夜里,他鬼使神差,终于还是去了。桌前,左苍狼为他奉上酒盏,他没有接。王允昭看出来,赶紧上前接过来,放在慕容炎面前。然而他至始至终没有动过那酒。左苍狼的性子,他其实非常了解,有时温顺,可以委屈求全,但其实执拗无比。她没那么容易屈服。
所以……便是她递过来的酒,他也不能放心饮下了。
左苍狼看出来了,也不勉强,在他旁边坐下来,慕容炎问:“你就没有旁的事要问我?”
左苍狼说:“事到如今,陛下要我问什么呢?”
慕容炎挑起她的下巴,说:“也是,你确实什么都不应该问。你只需要好好地呆在这里,呆在我身边就好。”他将她揽进怀里,说:“阿左,不要去听外面的纷纷扰扰,那些跟你没有关系。你是我的,我一个人的。”
他的指腹轻轻滑过她的脸颊,覆上她的眼睛,说:“不要听,不要看,所有的一切,我都会好好安排。好不好?”
左苍狼倚进他怀里,说:“我确实不想听,也不想看了。”
我以为我能看得清,可我还是算错了你。所以我不看了,那些抚过檐下的风、滴落屋脊的雨,都让我害怕。
不久之后,薇薇上来,也不敢看二人,低头摆好晚膳,慕容炎发现晚膳居然准备得十分合他胃口,他说:“今天菜色不错,难得看见你在这些事情上用心。”
左苍狼不再动他的碗筷,说:“陛下从哪里看出我用心了?不过是凑巧今天御膳房换了个合意的厨子罢了。只是纵然厨子合意,也不知陛下能够放心否。”
慕容炎知道她看出来自己的戒备,说:“你说话就不能不带刺?”旁边王允昭笑着上前,让人以银筷试菜,说:“将军不要介意,这宫里规矩,岂不是一向如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