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扬清道,“那倒不是,我就是想问问你去哪,鬼司活不好干,要是你留在这,那我就去别处。”
景卿叹一口气继续走神,“我不知道去哪。”
“小小年纪叹什么气!”顾扬清说着伸手就将景卿脸上的面具给扯了下来。景卿一惊之下回了神。
“果真长得好看。”顾扬清说着在景卿脸上捏一捏,“别愁眉苦脸的,这周围东西还有不少,你就留先在这,我去别处。”他将景卿的面具挂回去,冲他一笑,“我们两个有缘,日后肯定还能再见。”
“说不定到时候你就成招阴司了。”景卿扯起嘴角来冲他笑一下,“谢谢你。”
“借您吉言!”顾扬清笑着冲他一扬手,“走了。”说罢纵身几个起落已经出去老远,景卿一直站在桥上看着,直到他身影没入暗夜里方才转过身。
夜深人静,四下一处灯火也没有。
景卿吸一口气,提着脚上的力道,几个起落纵上屋脊。夜里有一点凉意,四下漆黑耳畔生风的感觉很奇妙,景卿穿行一阵,忽然眼角瞥见一点亮光,一片漆黑里十分显眼。
景卿脚底不自觉滞了滞,转脸又往亮光处看了一眼,一时间心如擂鼓险些脚下一滑摔下去——点灯的正巧是那日他与玄尘住过的雅间。
之前消失的无影无踪的暧昧情绪又蹦了出来,并且在电光火石的一瞬间从抽枝发芽到枝繁叶茂。
景卿对自己能如此没脸没皮十分震惊。
震惊之余,他又鬼使神差一样凑了过去。清醒些的时候他已经落在那间雅间的房顶上了。这样的行动力叫景卿又震惊了一回。
不过既然事已至此,干脆一不做二不休,景卿低下身子,整个趴在了屋顶瓦片上。听了一阵,屋里什么声音也没有,这叫他很是好奇,虽然知道那尊神很可能已经回了水殿,这瓦片底下只是一个陌生人,巨大的好奇心还是促使他将自己面前的一片瓦小心翼翼挪开了。
屋里烛光一下透了出来,景卿眯一眯眼,便听见那尊神凉悠悠的动静。
“回来了就进屋里来,鬼鬼祟祟趴在上头不累么。”
景卿一惊,头皮都跟着发麻,撑起身子就要跑,可还不待他站稳,印光一闪,他脚下的瓦片就空了。
掉下去的时候他还特意留意了一下屋里房顶——房顶好端端的,别说是窟窿,缝都没有一条。
好在鬼司这身子还轻巧,扑腾几下总算稳稳落了地。一双如霜赛雪的缎面靴子映入眼帘。
景卿十分艰难的站起身来,眼神躲闪,含糊道,“尊神怎么还在这。”
“自然是等你。”玄尘依旧是波澜不惊的语气,“从前跟你说过让你自作定夺,这定夺你还没做出来。”
“我……愿作鬼司。”景卿低头盯着自己的鞋尖,“有劳尊神一直挂念,在凡界又耽搁了这许多天。”景卿咬一咬嘴唇,顿了一下又开口,“尊神天恩浩荡无以为报,日后若是尊神有需,只要开口,刀山火海,弟子万死不辞。”
“好。”玄尘说话的声音仍旧是淡淡的,然而里头却似乎有些笑意,景卿下意识抬起头来,正好瞧见玄尘微微勾起的唇角,一下便愣住了。
玄尘略一俯身,一手握住他的腕子,印光一闪,上头那条墨色的缎子成了一条细绳,“这东西留给你避邪护身,不许摘下来。”
“还有,”玄尘又将身子向前探了探,“刚刚你说的最后一句话,你可要记住。”
“什、什么?”景卿反应过来的时候眼前尊神已经不见了踪影,只剩下淡淡一点冷香还在鼻尖。他愣了愣,将自己最后说的那句话在脑子里掂量几回,心说这尊神不会是真想让自己体会体会刀山火海吧?
乱七八糟想了一阵,心里小人刚蹦出来还没开口他就自己想明白了,摇摇头挥散了脑海里的小人影,低头看着腕上的绳子,这细绳编法十分讲究,里头应当有咒阵,只不过他灵修浅薄看不出来罢了。
景卿低头看了一阵,脑子慢吞吞动着却还是想明白了几件事。
一来那尊神对他做的荒唐事一提没提,看来他那晚上是真的睡着了对于景卿一切所为都不知悉。
再来二人之间的能力悬殊决定了只要那尊神不想再见,两人就不会再见——那尊神想见他,天上地下不过复掌之间;然而这对于他自己来说,就是耗尽心血修为这也是不可能的事。意识到两人之间的云泥之差,这种无力感让他十分绝望却又无可奈何。
正乱七八糟想着,忽然身后一阵叩门声,景卿一惊,立时回了魂,“谁!”
这一声问得十分短促,门外那人也吓了一跳,忙恭敬道,“小的来给公子送面。”
“面?”景卿疑惑开了门。门口酒保端着托盘,见他开门,忙笑道,“刚刚那位公子走的时候让小的送碗面上来。”
景卿接过托盘转身放在门后桌上,又转脸问酒保,“他说什么了?”
酒保道,“就说小公子要吃宵夜,让小的煮碗面送上来,还留了三天的房钱,吩咐不要多打扰,就没别的了。”
景卿朝酒保一拱手,“有劳了。”看他转身下楼,随即关了房门。
能跟酒保说这么多话出来,肯定是那尊神捏的假影。
景卿叹一口气,心道走还得给自己留碗面,这尊神可谓是对自己仁至义尽,就冲人家尊神带他认路这几天事事躬亲,真叫他上刀山那也上得。
抱着一碗面想了一阵,末了二话不说坐下来两下三把那一碗面都扒进了嘴里。这么多天没动筷子,就算是鬼司身子半阴不阳气行得还慢,脑子在一碗面前头也实在动不了了。
肚里有了底人自然也想开了一些,事已至此,对于他来说那真是日后相见单凭机缘,还不如先去办些追魂之类的差事来得实在。于是起身从开着的窗口掠了出去。
好在业务还算熟练,又加上他心中郁结之气,下半夜居然一连走了几个山头,收获自然不用多说。在山上还不觉得多累,等他一回房,两片眼皮立马就难分难舍。他只记得自己在隔间矮榻上躺了一躺,然而睁眼的时候已经是漫天晚霞了。
并且还抱着不知何时被自己拉近怀里的布老虎。
景卿发了一会愣,揉一揉布老虎将它放进了自己的乾虚里。在房里转了一圈,确定再没了什么要紧的东西,便下楼退了房,买一些干粮,趁着最后一缕天光上了路。
每天追魂,有时候一夜就要翻几道山梁,景卿也懒得再下山住店,一来他也没什么钱,二来白天直接往林荫处一躺便捷省事儿还不用担心有什么邪祟。
复命(三)
从那天之后他就再没见过那尊神。
景卿睡醒抻了抻腰,远处已是晚霞残照。他慢悠悠折身坐起来,心里算了算日子,十分不想承认如今三个月过去自己心里居然还抱有侥幸这件事。
做鬼司不同于山上道观里,在阳间摸爬滚打了这三个月,他几乎把自己从前学过的所有东西都用了个遍,以前最生疏的咒阵现在也能在黑灯瞎火里气定神闲一笔画出来,也算是有所长进。
然而这一夜追魂却十分不顺,三更半夜居然下起雨来。山里夜雨瓢泼,头顶再密实的树叶也耐不住狂风暴雨。景卿一路紧赶,还是被浇了个透心凉,见路边一间破庙,不容多想赶忙便闪到了屋檐底下。
景卿手里捏了几张黄符,悄悄从窗缝里瞟一眼,这里头果真十分热闹,游魂和几只行尸欢聚一堂,房梁上还吊着一只,只能看见细长的一条人影,看不清楚相貌,不过应该是个厉害的东西。
他在心里算了算,游魂凶尸自然不是什么要紧的东西,就是上头这位来历不明,不知道自己能不能对付。本来才要扔一张黄符出去探探底细,然而还不待他出手,顶上那条影子忽然垂下了一条藤蔓一样的东西,在半空转了一个十分诡异的弧度,缓缓朝底下一只行尸头上伸过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