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王脸上的表情变幻无数,最后定格在了心虚的表情上。
“楚王竟敢肖想寡人的驷车庶长。”嬴政又冷笑了一声。
徐福听着听着,就觉得这句话有点怪怪的。
“那寡人便只有先剁了你的手了。”嬴政接着说出了后半句。
而楚王听见这句话的时候,已经被吓傻了,他哆哆嗦嗦口中几乎不成句,最后只道:“寡人……寡人已经自降,秦王怎能再取寡人的性命?”
徐福好心提醒了他一句,“此后没有楚王了,你怕是不能再自称‘寡人’了。”说来也觉奇怪,嬴政如此自称的时候,徐福只觉得说不出的英武霸气,但是楚王如此自称,徐福却只觉得心中别扭和好笑,就好似原本属于嬴政一人的称呼,被谁胆大地夺走了一般。
楚王脸上一片青白,倒是再说不出话来。
按理来说,身为一国君王,起码的硬气还是要有的,不然以他此时这样畏缩的模样,如何能做楚王?但也正是因为他做了楚王,养尊处优许久,所以才更畏惧去死,于是他被捉住之后,便立即求饶了。
曾经嬴政对待有些降了的他国后代和贵族,便是手一软放过了的。
只是这楚王到底想的太天真,他曾经对徐福下了手,还能指望现在有个好结局吗?
果不其然,嬴政缓缓道:“你自降,王翦将军没有杀你,那已是饶了你一命;但你冒犯庶长,寡人要惩处你为庶长出气,有何冲突?”
楚王瞠目结舌,已经被嬴政的这个逻辑噎得说不出话来。
楚王实在是怕极了,他忍不住又道:“庶长,庶长难道不看往日情分吗?”
什么?徐福整个人都呆了呆,往日情分?何来的往日情分?
徐福冷了冷脸,目光紧盯着楚王,道:“你知道你在说什么吗?”
楚王对上徐福那张脸,不自觉地咽了咽口水,曾经他怎么也不会想到,这个少年,会有一日成为秦王身边的驷车庶长,还会有一日站在他的跟前,要杀了他啊。
嬴政的脸色也冷了冷,口吻更是冰寒至极,“楚王知晓自己在说什么吗?”
“他……”楚王先是不自觉地咽了咽口水,“我与庶长确实是旧识,当初我也并非为了掠走他,只是……只是想见一见故人罢了。”
徐福仔细盯着楚王脸上的表情看了一会儿,最后他确认,楚王的确不是在开玩笑,于是徐福只得转头问嬴政:“我说过我认识他吗?”
“未曾。”
那就算是认识又如何?反正他现在也不认识了。
于是徐福点点头,无比自然地道:“嗯,那就是不认识了。”
楚王顿觉自己喉头哽了一口血,他不由得道:“我并未胡说!庶长曾经在楚国停留了几月,那时我对卜筮极为感兴趣,还曾请教过庶长,后头就差一些,差一些庶长便做了楚国的客卿。”
嬴政的面色总算好看了些,他知晓这应当是在秦王政九年之前发生的事了。而且听那楚王叙述,二人顶多也就有个君子之交,可现在徐福半点记忆都没有,那再有交情也变成没交情了。
难怪刚才一进殿,那楚王便先对着徐福开口了,只可惜此举反倒会惹得徐福厌烦罢了。
“哦,这样啊。”徐福淡淡道,“我既然没有在你楚国做客卿,可见当初是你得罪了我,那这点也算不上是交情了,说是仇怨还差不多。”
“不!不是……”楚王连忙辩解,他拼了命地想攥住最后的稻草,全然没注意,徐福和嬴政的口吻,都十分的轻飘飘,可见根本没将他的话放在心上。
“当初庶长之所以会离开楚国,是庶长一心想到咸阳去。”楚王道。其实当年他也分外想不通,为何这人一定要到秦国的咸阳去,却不肯留在他楚国!这人能在楚国做客卿已经十分了不得了,所以知道对方离开的时候,楚王心中还是有些不快的,他认为对方实在蠢了些。那秦国与楚国相比,自然是楚国更好!
楚王现在却不得不怀疑,以徐福当初的本事,说不定他那时就已经预言到今日了,所以他才一心要到咸阳,他就是要留在秦王身边。
楚王舌尖发苦,若是知晓徐福有这样大的神通,当初他又怎么会让人走?这也正是后来他得知徐福的身份,心中久久不甘,同时也想利用徐福为自己改命,于是才派人想办法将徐福从咸阳掳走。
楚王还陷在悔恨之中,而此时嬴政已经忍不住笑开了,“原来那时庶长是为了到咸阳来,方才放弃了客卿之位吗?”嬴政笑了笑,随后看着楚王道:“幸亏当年你未能留住庶长,方才让庶长到了咸阳。那寡人便饶了你,不剁去你的手。来人,为楚王留具全尸。”
听到前半句话的楚王还未来得及笑出声,现在就已经懵住了。
……什、什么?留具全尸?
徐福也忍不住笑了。
他笑的时候本就少,此时嬴政瞥见徐福脸上冷淡之色褪去,露出浅淡的笑意,心中的愉悦更浓了。这一切不正是天意吗?年少的徐福游方到了楚国,与楚王相谈甚欢,但最后徐福却不屑楚国客卿之位,转而到了咸阳。那便是注定无论如何,对方也会来到自己身边啊。
可以说,此时嬴政心中是分外满足的。
只是他不知道,假如真的每次徐福失忆,都会重复以为自己刚从现代穿越而来,那么徐福一定会知晓,以后六国都会覆灭在秦始皇的手中,那么此时他怎么还会选择留在楚国呢?自然是先到咸阳去,此时没有比咸阳更安全的地方了。
嬴政握了握徐福的手,带着他往外走,一边低声道:“寡人容忍不了楚王活在这世上了,他不仅错在派了人掳你,他还害得你在途中失了记忆。”嬴政的声音有些低沉。当初他是确实极为担心,若是徐福在外没了记忆,又被他人诓骗,那该如何?所幸一路上徐福也没接触什么人,最后回到王宫的时候,倒也信了他的话。
徐福心中微微一揪,点了点头,面上分毫不显露出情绪来。
他就知道,嬴政果然还是在意失忆一事的。
徐福将思绪撇开,转而想起了另一件事。
“先不要杀楚王。”徐福低声道。
“为何?”
“我也厌恶他,若是这样杀了他,岂不是便宜了他?”徐福淡淡道,“那楚王既然说我曾经在此处停留过几月,那我便就选在这里吧。”
“做什么?”嬴政一怔,本能地觉得徐福似乎又要做一桩大事出来。
“郢都是楚国都城,这城中的百姓,可以说是与国君接触最多,距离最近的了。不如此次便从他们身上下手试一试,就来试试如何在战后迅速抚慰住当地的百姓。”徐福顿了顿,又道:“征服六国对于你来说极为容易,但如何安抚住民心,让他们迅速从国仇中摆脱出来,这还需要花些功夫。”
徐福私心里实在不希望秦二世而亡。
秦会亡的原因有很多,跟胡亥之流有关系,但是与暴政也的确分不开。一旦这些百姓认为过得不舒服了,而这个不舒服已经值得他们冒险造反了,那么他们必然就会反动起来。
在现代有个很有意思的词,“文化软实力输出”。从那时候起,徐福就知道,文化是非常有意思的东西,传播文化,可能会动摇一个人的三观,改造他的信仰。
也正是因为如此,古代有些帝王提倡“愚民”,因为一旦接触到的文化多了,那心思也就杂了,不好糊弄了,或者说不好控制了。
但实际上,利用好了,便可以让上下达成一心,达到信仰的神奇效果。
语言可以动人心,可以抚慰住百姓,可以令他们脱离对楚的归属感,转而对在秦的统治之下产生期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