贺敏之一笑,眼神温润中透出冷硬:“皇上治国以仁为先,以法为辅,正应了以正合,以奇胜的兵家之道。盛世宜宽宜礼,正该以儒家为正;而人性却是难辨……”
“人本身就是正邪两赋,世上并无至善与至恶之人,道德礼仪都易崩溃,而人性的趋利避害却是亘古不变,以法治民,赏罚分明,才能定分止争,民众安分。”
“大理寺掌平天下之刑名,凡罪有出入者,依律照驳;事有冤枉者,推情详明,刑归有罪,不陷无辜,微臣愿往大理寺审判复核,为皇上分忧!”
听雪亭一片寂静,连风声似乎都暂停。
徐延圆圆的脸上有汗珠滚落,只觉得如许春色里平添了凛冽的沉重。
低头看见文帝拇指搭在食指上,更是心中一紧。
第八章
低头看见文帝拇指搭在食指上,更是心中一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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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帝心中若有极难决断的事或已起杀心之时,往往会不自觉做出这个动作。
二十年来,这个动作徐延见过寥寥数次,一次是继位后天牢秘密处决四王。
一次是立太子后将檀轻尘送往白鹿山。
最近一次是五年前下令出兵大破慕容氏。
良久,文帝微笑,笑容中带着些许纵容和温情,道:“好,明日你便去大理寺,授司直一职,把历年的卷宗都看了,先学着罢。”
贺敏之笑容格外灿烂,下跪道:“谢皇上。”
文帝笑道:“起来,陪我坐着说说话。”吩咐道:“徐延去拿些点心来。”
又道:“听徐延说,你那个兄弟武功很是不错,改日让他过来御前演练,好给个护卫身份,大理寺掌重案要案,身边没个可靠人可不行。”
贺敏之却笑道:“谢皇上关心,只是聂十三江湖子弟,一向骄傲散漫,只怕不是庙堂可以约束得住的。过些年再说吧。”
文帝也不生气,道:“也好。”顿了顿,有些小心翼翼:“这些年,我一直留着五妹的丹鹤苑,不让后妃公主们住,你……要不要去看看?”
贺敏之咬着唇,眼下泪痣在阳光下似一点将凝未凝的血泪。
文帝被蛊惑,忍不住伸出手,抚向他的脸。
贺敏之偏过脸,眼神惊怒不定,颤声道:“皇上!”
文帝一惊收手,眼神中闪过一丝难言的凄凉和情愫,以手支额:“你先下去吧,我倦了。”
司直只是正七品,只需参加每月初一、十五的两次大朝,平日就在大理寺后殿司直院查看卷宗,复核地方重案。
贺敏之聪明果决,细致入微,深得少卿寺丞等人赏识,刻意栽培下,不日就让他着手处理现审案件。
聂十三安排人手去玉州接贺伯。那日从宫中回来,贺敏之问他愿不愿意领护卫衔,聂十三想了想还是拒绝了,贺敏之也不强求。
这日正是月底,百官公休之日,贺敏之窝在院子里晒着太阳看书,聂十三准备出门。
靖丰城内各武馆高手这些日子来被他寻了个遍,每每切磋回来就是一脸冰霜,贺敏之不问都知道他对这些高手大失所望。
听到脚步声响,贺敏之抬头看到聂十三腰上挂着一把极普通的,在孙铁匠那里花了一两银子买的长剑,忍不住出言讥道:“你又不是野狗,为什么总要往外跑着去打架?”
聂十三皱眉,坐到他身边:“你那日从宫中回来就脾气古怪,发生什么事了?”
贺敏之叹口气,却不说话。
聂十三心中微冷,道:“蝶楼少主苏缺与我有约,我先去了。”
说罢起身而去。
贺敏之看着他离开,垂头怔怔坐着,春风吹在身上,竟是凉飕飕的冷,也不知过了多久,院门咿呀一声打开,惊喜的抬头,见一人抱琴而入,却是檀轻尘。
檀轻尘清晰的看到他眼中的失望之色,微笑道:“敏之在等人?”
贺敏之也不起身,淡淡道:“十四王爷好。”
檀轻尘走近坐下,把琴放到桌面:“你迁了新居,我一直未送礼物,想了想,还是把这具琴赎了回来送你,不知你喜不喜欢?”
贺敏之按着琴弦,道:“不喜欢,我只喜欢银子,待你走了,我还会去当了它。”
檀轻尘一怔,随即大笑:“敏之,我喜欢你这样。”自己倒一杯茶:“看来你今天心情不错,我们今天可以聊得很好。”
贺敏之立刻答道:“不见得,小人物不可一日无钱,大丈夫不可一日无权,我有了钱,心情自然好,你却没有权,心情想必不怎么样,我心情好,你心情不好,又怎么可能聊得好?”
这番话大是不敬,檀轻尘却不以为忤,只笑着喝了一口茶,却立刻吐出来,道:“你居然喝这种茶……”
嘴角的笑意有些意味深长:“聂十三在白鹿山时,只喝君山银针,且只选那种芽身金黄发亮,内质毫香鲜嫩的极品,泡开来汤色杏黄,叶底匀亮,滋味甘醇方可。想不到这两年跟你在一起,竟只能喝这种茶渣。”
贺敏之心中一痛,冷笑道:“有时候连茶渣都没有,喝白水倒是喝得多些。”看了看杯中茶色,只是一味淡淡的黄,忍不住说道:“我出身渔家,原就不懂得什么茶是好的,这个是在街边茶庄十文钱一包买的,十四王爷尊贵,喝不惯也是正常。”
檀轻尘欠身正色道:“对不住,是我唐突了,茶不分好坏,看各人喜好罢了,敏之这里的茶渣,在我喝来,远胜皇兄那里的敬亭绿雪。”
凝视贺敏之,诚恳道:“今日我来,只和敏之叙朋友之情,无上下尊卑之分,可好?”
贺敏之笑了笑,眼神明净,道:“既如此,我心里一直存着个疑问,就直接问十四王爷了,为何这些亲王中,你单单姓檀呢?”
檀轻尘握着茶杯,神态自若:“我随母姓。我母亲不是宁人,而是草原瑶光部落献给父皇的美人。”
眸光中闪过一丝自嘲:“或者说是舞姬更恰当些。”
不待贺敏之再问,远远看向天边,道:“母亲当年很是得宠,生了我就晋了妃位,待我三岁读书时,发现我有过目不忘之能,即刻奏请父皇,夺了我姓傅的资格,改姓檀,并且不准我再进上书房,也不准习武。”
“只可惜我太不懂事,常去上书房听壁角,夜里更是偷着读书,时常在父皇眼前一显锋芒。与我年龄相仿的皇族子弟除了十一哥就是当今的太子,十一哥人虽聪明,生母却地位卑下不得宠,又极贪玩,不被父皇所喜。我的所作所为分明就是压了当今的太子一头,而皇兄当时已是监国皇太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