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昭仪撇了撇嘴,哼道:“来得晚又如何,我这茶又不是没主的,便是倒在外头泥地上,也比给那些俗人糟蹋了强。”
俞馥仪本端起了盖碗,想尝一尝这传说中的枫露茶是什么滋味,听了林昭仪的话,便又将盖碗放回了高几上,正想张嘴说话呢,司马睿却突然将盖碗的杯盖往高几上一放,单手端着盖碗,咕咚咕咚的灌了几口,砸吧了下嘴,说道:“茶原就是解渴的,喝来并无太大不同,之所以分了高低贵贱,不过是那些唯利是图的商贾的哄炒罢了,若以茶叶的贵贱来判断喝茶之人俗与不俗,未免太浅薄了些。”
这话粗粗听来俗不可耐,但仔细一琢磨,却又十分有道理,惹的俞馥仪不禁对司马睿侧目,不想正瞧见他冲自个挤眉弄眼吐舌头,她默默的扭回头来,笃定方才自个幻听了。
不想林昭仪却不买账,闻言眼角眉梢毫不遮掩的挂上了鄙夷之色,冷冰冰的说道:“茶叶这种吸收天地灵气云雾雨滴的灵植,用银钱来衡量其价值,未免太玷污它了……臣妾手里的枫露茶,并非市面上买来的,而是臣妾兄长亲上武夷山采摘回来又托制茶高人制成的,从头到尾都未沾上一丝铜臭味,否则臣妾也不会如此宝贝。”
俞馥仪撇了撇嘴,在不谐世事方面,林昭仪跟司马睿倒是如出一辙。枫露茶由白茶制成,白茶自山石间长出,数量十分罕少,只武夷山上有五株,早在太宗皇帝时便被列入贡品,时刻有当地官府的官兵把守着,林昭仪的兄长若不是内阁次辅的儿子,能采摘的到?早以偷摘贡品的罪名就地正法了。
林昭仪虽然性子不讨喜,但林次辅兢兢业业是少有的能臣,最关键的是对大周皇室衷心,故而司马睿再讨厌她,也懒得同她计较,只侧过身-子,一下抢过俞馥仪的盖碗,掀开盖子,三两口喝了个底朝天,然后抬起头来,厚颜无耻的朝俞馥仪笑道:“如此宝贝的好东西,爱妃这等俗人,还是别糟蹋了,且让朕替你喝了罢。”
“牛嚼牡丹。”林昭仪小声嘟囔了一句,虽然她不想跟因膝下有皇子注定要搅合到夺嫡大战里边去的俞馥仪过多牵扯,但不得不承认,这宫里配喝枫露茶的,除了自个,也只俞馥仪一个了,所以她才叫落英将早上将才刚冲出色儿的茶水端上来,谁知俞馥仪一口都没尝到,竟都进到了司马睿这个不速之客的肚子里,真真是让她无语凝噎。
一壶枫露茶只能冲四杯,已然上来三杯,剩下一杯林昭仪原打算晚间慢慢细品,这会子只能忍痛割爱了,正想吩咐落英给俞馥仪斟上,忽的外头此起彼伏的通报声传来,她忙将未出口的话吞下去,起身迎到了门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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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皇后带着众妃嫔来到了储秀宫,三十几个妃嫔外加各自身边伺候的宫人,浩浩荡荡的挤了一院子,姹紫嫣红,看来令人眼花缭乱。
林昭仪与众人见过礼后,向来古板的脸上挤出了一抹微笑,说道:“不是什么整岁数,倒劳烦姐妹们跑来给我庆祝,我铭感五内。”
“不是给妹妹庆祝,人还不能凑得这样整齐呢,说来倒是沾了妹妹的光呢。”王皇后亲热的拉着林昭仪的手,余光瞧见了司马睿的仪仗跟御辇,忙问道:“皇上也来了?”
“到了有一会子了。”林昭仪点了点头,又唯恐天下不乱的替俞馥仪上眼药道:“与德妃姐姐一块儿来的。”
林昭仪虽跟安淑妃不在一条线上,但给俞馥仪上眼药这事儿,张婕妤是乐见其成的,林昭仪话音才刚落下,她便忙不迭的接过接力棒,阴阳怪气的说道:“哎哟,我原还想说也只昭仪娘娘才有这样的脸面,能让皇上亲自来给您贺寿,不想皇上竟是陪着德妃娘娘过来的。”
王皇后跟秦贵人有孕在身,冯充华被关进锦衣卫诏狱生死不知,曹美人得了绞肠痧一命呜呼,如今俞馥仪一人独大,隐有独宠的趋势,阖宫上下最有危机感的当属安淑妃了,但却不敢轻易对俞馥仪跟三皇子下手,一来除了丽妃小产被栽赃之外俞馥仪从未与人正面冲突过,根本无从知晓她实力如何,二来皇上如此宠她,若闹出什么乱子来,他必不会善罢甘休,锦衣卫一出马,焉能不露馅?故而她只能令张婕妤多方挑唆郑贵妃,让郑贵妃去当这个出头鸟,谁知郑贵妃却一反常态,竟好似半点都不在乎自个失宠一般,一时间让她有些摸不着头脑,只得让张婕妤转头去挑唆林昭仪。
林昭仪对俞馥仪倒没什么成见,也不稀罕司马睿这样的村俗皇帝的宠爱,之所以给她上眼药,一来是想添把火,令她们早日战出个结果来,储君之位尘埃落定,林次辅这样的纯臣也才不至于无所适从;二来深宫寂-寞,她看热闹不嫌事大,多斗死几个才好呢。
故而听了张婕妤的话,她脸色不变,只淡淡道:“如此说来,我还得多谢德妃姐姐呢,若不是她,皇上也不会屈尊降贵来给我贺寿。”
王皇后见没有热闹可看,便笑道:“好了,有什么话,且回头再叙吧,先跟我进去见驾。”
☆、第 53 章
三十几个妃嫔,按照每人身边带着两个宫女来算,那就是一百来号人,饶是储秀宫正殿明间极为宽敞,也因此显得十分拥挤,加之又正值隆冬,室内地龙烧的正旺,熏笼也摆了好几个,洋溢的热气中夹杂着胭脂水粉的浓郁香气,呛的司马睿夺了俞馥仪别在衣襟上的丝帕过来,将其叠成四方豆腐块,然后捂在了自个的鼻子上。
王皇后也觉得气味太浑浊,却又不好如司马睿那般肆无忌惮,未免累及腹中胎儿,酒席送过来后,她主动敬了林昭仪一杯酒,又说了几句场面话后,同司马睿报备一声,便急匆匆的乘上凤辇回坤宁宫去了。
她这里前脚刚走,后脚另一个孕妇秦贵人却跑了过来。
林昭仪不情愿的站起身,迎出去,伸手阻了她的行礼,说道:“贵人妹妹不好生待在宫里养胎,怎地跑到我这儿来了,这天寒地冻的,万一碰着磕着,可如何是好?”
秦贵人挺着肚子,笑道:“今个儿是姐姐生辰,姐妹们都来给姐姐庆贺,偏我一个不来,岂不显得我眼里没人儿?”
林昭仪淡淡道:“妹妹肚子里怀着龙胎,如今正是要紧的时候,皇后娘娘都免了你的请安,我还能为了这么个不是整岁数的寿辰,而生妹妹的气不成?”
“我胡打海摔惯了,怀了身孕也觉察不出与从前有何不同来,先前是打肩舆上掉下来摔折了腿,这才不得不躺在炕床-上养胎,这会子腿伤痊愈,我乐得四处走动呢。”秦贵人无所谓的笑了笑,然后抬脚跨过了门槛,自门帘后进入了明间。
“哟,皇上也在这儿呢。”秦贵人吃惊的捂嘴,然后提着裙子便要往下蹲,司马睿从鼻翼“嗤”了一声,隔着丝帕闷闷的出声道:“免礼!”
司马睿皱眉道:“你怎地来了?”
秦贵人笑道:“再过几日便逾四个月了,出来走动走动倒也无妨。”
既她这般说,司马睿也懒得理会,随意的挥了挥手:“既来了,便入座罢。”
秦贵人抬眼看了下主桌,主位上坐的自然是司马睿,一侧坐着俞馥仪,另一侧的位子空着,想来是提前离场的王皇后的坐的,空位子往下分别是郑贵妃、安淑妃,林昭仪,俞馥仪的旁边是福嫔,福嫔与林昭仪中间亦空了一个位子,她想也没想,便坐了过去。
主桌上坐着的俱都是一宫主位,除夕夜宴倒也罢了,有太后的特许,旁人也不好说什么,这会子太后又不在,她竟如此当仁不让的坐了下去,惊的众人都呆住了。
而秦贵人却仿佛没瞧见一般,叫人替自个斟上酒,然后对身旁的林昭仪笑眯-眯的举杯:“祝昭仪姐姐花红百日,芳龄永继!”
林昭仪对不识趣的人儿向来无甚好脸色,只是这会子当着司马睿跟众妃嫔的面,闹的太僵未免有些扫兴,便端起酒杯来,送到唇边沾了一沾,然后便放下了,嘴里道:“承妹妹吉言。”
秦贵人也没不依不饶她不曾饮尽杯中酒的事儿,令人再将酒杯斟满,一手端着酒杯,另一手撑在食桌上,从位子上站了起来,朝俞馥仪走去。
俞馥仪正举着筷子费力的伸向远处的一盘糖丸子,余光瞅见秦贵人的行径,忙缩回手来,正想叫人斟满酒杯,好应付她的劝酒,却又突然觉得秦贵人脸上的笑容略奇怪,像不怀好意,又像破釜沉舟,还夹杂着几丝心痛,向来灵验的第六感提醒她,事情有些不对头。
电光火石间,她计上心来,握着筷子的胳膊一扬,立时与正端着酒杯往嘴里送的司马睿的胳膊撞到一起,酒杯从司马睿手中滑落,跌到俞馥仪身上,洒了她一身,她“呀”的一下跳起来,边拍打身上边嗔道:“皇上也忒不小心了些,臣妾年前才刚做的衣裳呢,这下要不成了。”
嗔完丢下一句“臣妾回长春宫换身衣裳!”,便急匆匆的往外走。
然而秦贵人既然拿定主意要寻她的晦气,又岂会轻易就善罢甘休?见状瞄准俞馥仪行进的方向,一脚从迤地的马面裙下探出来,陡然往俞馥仪脚下一伸。
俞馥仪唬了一跳,想收脚已然来不及,但若果真收不回,秦贵人再趁势往地上一摔,任谁也认为是自个故意绊她,太后雷霆之怒压下来,自个就得到冷宫去跟宋才人作伴了。
不过这种黑手对别人兴许灵验,但对前世曾是散打教练的自个来说却有些不够看,她没有选择收脚,而是身-子一扭,纵身朝着与秦贵人在一条横线的另一头猛的扑了过去。
“扑通”一声,俞馥仪摔在过道上,过道旁边那桌上刚好坐了常美人与赵才人,见状她俩连忙抢上来,将俞馥仪给搀扶起来,然后手忙脚乱的替她拍打着身上的灰尘。
“啊……”突然赵才人尖叫起来,拎起俞馥仪青色马面裙下的白色衬裙,慌慌张张的说道:“不好了,娘娘下-身流血了,只怕是小产了!”
怎么会这样?稳稳站在主桌旁,欲陷害别人令自己小产却害的别人小产的秦贵人惊呆了。
小产?难道俞馥仪她又怀上身孕了?司马睿也跟秦贵人一样,惊呆了。
他旁边的郑贵妃反应倒快,手中酒杯一丢,便冲了过来,一边按着俞馥仪的脊背,硬将她压的弓成个虾米,嘴里大呼小叫道:“哎呀,只怕真是小产了呢,看德妃妹妹疼的都站不直了,脸色也白的吓人,嘴唇一点血色都没……”
自个腊月二十九来葵水的事儿,赵才人是知道的,她借机反将秦贵人一军,好报秦贵人平日百般为难她的仇,俞馥仪可以理解,但此中内情郑贵妃却是不知道的,不想她竟也配合赵才人做戏,看来郑贵妃是打定主意要与自己共同进退了。
不过这事儿到底站不住脚,吓一吓秦贵人便罢了,真要闹大了,恐怕会偷鸡不成蚀把米,于是俞馥仪捂着肚子,苦笑着解释道:“并非小产,乃是我来了葵水,方才走的急,不慎滑了一跤,这才……”
郑贵妃却不肯鸣金收兵,嘴里一惊一乍的,甚至不惜将自己的痛苦经历都搬了出来:“是葵水还是小产,不叫太医来瞧瞧,只怕是不好说的,要知道有些人便是怀了身孕,头一两个月还会来葵水,若粗心大意,小产的时候有着呢。”
惊呆之中的司马睿被郑贵妃的这几句话给泼醒了,“忽”的一下站起来,抬手将桌子掀翻,在稀里哗啦的碗碟破碎声中,大喝道:“都愣着做什么,还不赶紧去请太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