扬基冷笑,“这些年有不少人来找我打听消息,都是带着各种面具来的,有自称张士诚旧部,有自称是永平郡主的旧仆,还有称是皇上的密探,看一副面具有什么用?纸条上的私印是我亲手所刻,送给永平郡主的,落到你手里,不知旧主人在何处?”
这个老狐狸,说话始终保持冷静中庸,看不出态度啊,徐妙仪说道:“死了。”
确实是死了,至于什么时候死的,她故意含糊不说。
扬基眸色一黯,“一个女人而已,皇上终究没有放过她,要斩草除根。”
这话的意思,好像是指责朱元璋冷酷无情?扬基对旧主之女身怀同情?徐妙仪不敢因此语就暴露了自己的立场,她反问道:“看来祭酒大人知道苏州城破之时,永平郡主尚未和骏马殉国,而是被软禁了。”
一听到这句话,扬基连眼睛都开始痛苦的抽搐了,他猛地回头,“没错,当年我苦苦请求皇上,放过永平郡主,留住张家一条血脉,这是我投诚的条件。而郡主还是死了吗?谁干的?”
“你莫要自欺欺人了。”徐妙仪讽刺一笑,说道:“你们若真的在乎她死活,为何在城墙孤注一掷冒险刺杀皇上皇后?弄得满城大乱,伤及无辜。你们以为此事过后,永平郡主还能继续活下去?”
扬基连连摇头,说道:“我不过是个文臣,刺杀一事,毫不知情。我若知道有此事,必定拼命阻止啊!”
徐妙仪看着面前德高望重的吴中四杰,扬基以前是张士诚最信任,最器重的文臣,但是苏州城破,他就立刻投诚了朱元璋,当了大明的官员。
她生性多疑,不可能因为有“背叛”前科的扬基一两句话而相信他。所以她决定先瞒住永平郡主难产而亡、生下皇子送宫中养着一事,问其他的问题套套话。
徐妙仪说道:“沈荣已经被押解回京了,当年他的父亲沈万山重修湖心岛,你奉张士诚之命去给他捧场题词,而现在沈荣火烧湖心岛,那岛上究竟有什么秘密?”
扬基一副茫然的样子,“西湖小岛?那只是当年一桩再寻常不过的应酬而已,我记不得有什么特殊的地方。”
徐妙仪觉得不对劲,从她以往查案的经验来看,赵千户也好,周奎也罢,对方都是不见棺材不落泪的人,而扬基好像太配合了,她本想像以前审问赵千户、周奎那样来个严刑逼供,而后毁尸灭迹,可是扬基是国子监祭酒,她很难得手,而且她证据不足,不能擅杀无辜。
徐妙仪问道:“那个小岛如果什么都没有,那为何亲兵都尉府要在废墟上挖地三尺,他们在找什么?”
扬基说道:“还能找什么?当然是张士诚的财宝了,这些年许多人来试探我,以为我知道宝藏的下落,为此连累我家里祖坟都被刨过了。你是什么人?你手上为何有永平郡主的私章?你从那里得知她死了?她葬在何处?”
扬基开始反问,两人互相都不信任。徐妙仪暗道,和这种老狐狸打太极斗心眼,恐怕她占不了上风,弄不好自己被绕进去,她警惕的说道:“你已经是大明的官员了,还关心永平郡主作甚?”
正思忖着,扬基突然拿过她的手中的折扇,提笔在素白的扇面上写了一行字,朝她眨了眨眼,做了个嘘声的动作,然后递还给她。
徐妙仪瞥了一眼,扇面上写着一个地址,还约定今晚三更在此处见面。她狐疑的看着扬基,那扬基点点头,嘴里却冷笑道:“这位公子,你既然不信我,那就请回吧。”
扬基下了逐客令,徐妙仪也不再勉强,她撑伞离开了国子监,骤雨初歇,一个乞丐从栖身桥洞里走出来,准备开工了。
徐妙仪眼珠儿一转,朝着他勾了勾手指头,“想不想换一身新衣服,吃饱喝足在客栈免费住一晚?”
国子监里,书童和扬基说话,态度却不再恭敬,颇为倨傲的问道:“刚才那位公子是毛千户指定要试探的人,你确定毫无破绽?今晚会上钩?”
扬基低头看书,头也不抬的说道:“这些年我一直当你们亲兵都尉府的鱼饵,这种事情早就做熟了,地址和时间都给了,鱼饵放出,至于上不上钩,上钩后你们捉不住捉的住,那就是你们的事情,与我无关。”
书童叹道:“祭酒大人真是识时务者为俊杰,要是天下人都是您这样的俊杰,那我们亲兵都尉府就没有那么多麻烦事,到处抓反贼了。”
扬基木然的翻了一页书,并没有搭腔。
次日凌晨,天蒙蒙亮,守候在陷阱的毛骧始终都没有等到徐妙仪。他百感交集,不知是如释重负,还是觉得失望,推门走出客栈房间,已经有早起的客人在大堂吃早餐了,有一个客人要了十个肉包子带走,到了桥下,徐妙仪在此处等着。
“如何?”徐妙仪问道。
客人将肉包子分给几个刚睡醒的乞儿,那就是昨天被徐妙仪收买的乞丐,说道:“公子神机妙算,今早果然有您描述的那个人走出了房间。”
果然是毛骧的陷阱!明地里登门拜访,暗地里设了圈套诱导!毛骧对她的疑心很大啊!
徐妙仪心情沉重,幸亏她没有心急,关键时刻稳住了,否则陷入陷阱,她百口莫辩,连父亲都无法庇护她了。扬基这条路暂时走不通,因为他已经成为了毛骧眼线,如果贸然动他,无疑是引火烧身。
此路不通,需要另谋他途,徐妙仪回忆着谢再兴的卷宗,百思不得其解,一时间竟然无计可施了。
铛铛挡!
从远处传来阵阵钟声,正是万寿寺做早课的钟声,徐妙仪眼睛一亮:明路上我斗不过毛骧的眼线,处处被他压制。但是暗路上我还有道衍禅师和姚继同,或许我需要明教的帮助。
☆、第109章 布局捉奸
徐妙仪造访万寿寺,道衍禅师很高兴,备了素点心招待她,“绍兴之行有何收获?”
徐妙仪挽起衣袖,手臂的烫伤还涂着药,绑着纱布,“差点被烤熟了。禅师,对于当年谢再兴案,您知道多少?”
当年朱元璋,张士诚,陈友谅三分天下,但名义上都属于明教,表面上奉小明王为尊,对于这三人的争斗,小明王和道衍禅师处于中立的态度,谁都不帮,也不落井下石。
旁观者清,或许道衍禅师看到的会有所不同。
道衍禅师高深莫测的一笑,反问道:“你若信我,就告诉我绍兴之行,你知道了些什么。”
道衍禅师从来不做无意义之事,看来是要交换消息了。徐妙仪已经走投无路,说道:“其实绍兴之行,我根本没机会去绍兴,先到了苏州寒山寺寻访了栾凤的遗孤栾小姐……”
徐妙仪省掉了和朱棣之间的情感纠结,还有藏宝图一事,其他的事情都如实招来。道衍禅师说道:“你天生命大啊,单枪匹马从大火里闯出来。”
徐妙仪说道:“以前我只是怀疑外祖父是被冤枉的,现在我可以确定这绝对是幕后凶手制造的冤枉。我需要找到真凶,还请禅师指点迷津。”
道衍禅师沉吟片刻,说道:“其实此案虽然跨越十年,证据湮灭,单凭你查到的一些信息,很难找到真凶,不过……”
道衍禅师在书案上铺了一张白纸,说道:“其实十年也有十年的好处,岁月自动淘汰了一些嫌疑人,你要找的疑犯,其实不超过十个人,你将这些人的名字罗列出来,一一排除,真凶自然会出现。”
“首先,无论一手炮制谢再兴谋反案,还是现在一次次阻碍你查案,甚至将富商沈荣也玩弄于鼓掌之中的人,在十年前和十年后,都是身怀权势,有一批为他效命的死忠,并且能够从中获名利的人。”
“先排除几个大人物。张士诚,当年有可能是他制造的反间计,目的是损掉朱元璋一员大将,除掉心腹之患,因为谢再兴一而再,再而三的挫败了他攻打金华的计划。陈友谅,当年他正在和朱元璋决战南昌,或许他用离间之计,除掉谢再兴,以乱朱元璋的后方阵脚。”
徐妙仪说道:“这两人可以排除,因为十年前尚有制造冤案的本事和动机,但是十年后他们都死了,手下的残部也消耗殆尽,没有力量阻止我重查此案。”
“对的。”道衍禅师点点头,“所以用这个排除法,我们可以缩小要调查的人的范围。首先,第一个嫌疑犯是明教——”
“禅师。”徐妙仪忙打断道,“我没有怀疑过您。”
道衍禅师笑着摇摇头,“不,在没有确定证据之前,所有在十年前和十年后有本事制造和掩盖谢再兴案的人,都有嫌疑,你不能放过一个疑点。当时明教作壁上观,巴不得这三个巨头互斗,三败俱伤,然后摆脱傀儡的身份,重新掌握实权。现在明教怕你查清真相,以后和明教为敌,干脆一路掩盖阻止,甚至逼急了放火将你烧死灭口,这有何难?”
徐妙仪觉得彻骨深寒,“禅师,义父,那火不是你放的,对不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