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一天,整个金狮国仿佛从衰颓中活了过来,乡村、城镇,大小街道和集市重新开始有了人语声,逃过一劫的人心情总是格外舒快而明媚的,仿佛任何一点动静都能将他们逗乐。
皇城巡骑军指挥官当天中午再次冲到了皇帝面前,送上来的急报内容令人啼笑皆非:“陛下!长藤大街和小苍兰街两条主道的住户都开窗了!我还听到了好几户人家屋里传来了笑声!哈哈哈哈!”
他就在一连串的“哈哈”声中,被奥斯维德用手里的羊皮卷打了出去。
“特准你一个午休假,去神官院吃点药再来我这里卖傻。”奥斯维德没好气地丢了一句。
西边和北边两处驻军也发回了加急军报,表明驻军营里砂石化的那些士兵也开始有了恢复的迹象,状态良好,目测很快就能恢复正常。米奥的那封写得跟裹脚布一样又臭又长,后半段对凯文和奥斯维德拍了整整一页纸的马屁,花式十八夸,看得奥斯维德牙都酸了。
说实话,年轻的皇帝陛下虽然看起来依旧绷着一张脸,一副宠辱不惊的模样,其实心情还是很不错的。
虫灾还没完全解决,但拥有圣水的金狮国人底气满满。当天入夜时分,皇城民众甚至自发在中心广场的圣坛前举行了一场祷会。
但凡能走动的人几乎全都来了,他们向着悬宫的方向山呼三声,重复了一遍新帝登基时的礼仪,而后,他们围住了圣坛中心的雕像。
圣坛水池正中矗立着一座巨大柱形浮雕,上面刻着旧时期的三大主神,后神,以及一头威猛的雄狮。
奥斯维德在全国通令里虽然没提挖坟的事情,但提到了光明神法厄的圣水。
解除了性命之危的民众们朝着巨柱上法厄雕像的那面虔诚伏地,感谢光明神跨越千万年的圣愿和祝福。
奥斯维德站在悬宫城墙高塔之上,两手撑着墙墩,在阴影的遮挡下俯瞰围聚的民众。
当初坐上皇座的时候,他并不觉得这位置有什么值得争抢和期待的。
曾经的成长环境将他的性格塑造得非常自我,他喜欢事事亲为,讨厌把希望寄托在别人身上,也讨厌被人寄托,甚至一度觉得皇帝这个位置意味着要担负起其他无关人员的安危和未来,实在太过麻烦,无聊极了。
但在这一刻,当看到全城的人都在欢呼的瞬间,他突然觉得,肩膀上的东西重一点,似乎也没那么不好。
当所有人都非常开心的时候,有一个人非常地不开心。
这人正是曾经的光明神法厄,现在的青铜军指挥官凯文·法斯宾德阁下。
不知道是皇帝迷药下得太重,还是之前在神墓里伤口反复愈合耗费了太多精力,凯文昏睡的时间比上一回还要久,他整整睡了一个礼拜,着实把骨头都睡酥了。
凯文睁眼的时候迷药后劲还没过,他顶着一脸“我是谁这是哪儿”的空茫表情,盯着皇宫里厚重大气的穹顶看了好一会儿,才翻身坐起来。
稍一动弹,他就听见自己全身上下每个关节都发出了“嘎吱”的转动声,仿佛一架锈蚀透了的四轮破马车。
还好醒了,再睡就该直接全身瘫痪了……
凯文自嘲了一句,眯着惺忪睡眼,抬手打算揉一揉酸疼的脖颈。
结果手一抬,就传来了一声“哗啦”脆响,像是金属碰撞的声音。而且手腕大概睡软了,动起来只觉得沉甸甸的,还挺费劲。
总之,怪异得很!
凯文皱着眉撩起一边眼皮朝左手扫了一眼,瞬间所有困倦一哄而散,醒了个彻底。
“哪个欠打的小畜生给我上的手铐脚镣?!”凯文觉得自己一定是没睡醒,还在做梦,说不定又梦到北翡翠国地牢那夜了呢!
但是很快,他脑中断片的记忆就全都连接上了——昏睡之前,他还在法厄神墓的主殿里,奥斯维德那个混账玩意儿居然敢暗算他,给他糊了一脸迷药。
凯文:“……”呵呵。
这手铐脚镣是谁上的,还用说吗?
那一瞬间,他特别想让时间回溯,重回千万年前的阿纳圣湖边,他一定要揪住忒妮斯和斐撒,给他们彻底洗洗脑子:让你们闲得蛋疼撒豆造人,看看你们亲爱的弟弟现在的熊样吧,你们造出来的后代简直要翻天了好吗……
可惜,他现在没有神力,除了死不了,跟普通人几乎没什么区别,只能对着手铐脚镣干瞪眼,默默在心里呕出一口老血。
不行,得找点儿趁手的工具。
他这么嘀咕了一句,便仔仔细细地在房间里扫视了一圈。
这大概是皇宫里的某处寝屋,规格比奥斯维德那间甚至都差不了多少,只是内里的装饰要比那边亮一些,不如那边沉肃,看起来像是给年轻人住的地方。
奥斯维德给他打造的手铐脚镣还挺人性化,没有死死地绑扣在床上,链条很长,足够他在房间里自由活动,只是没法出门而已。
凯文翻身下了床,也懒得找鞋,就这么赤着脚在屋里走着,毫不客气地翻箱倒柜。
“你在找什么?如果是可以开锁的东西,比如小细棍之类的,那就不用忙了,根本没有。”奥斯维德的声音骤然响起,听起来懒懒的,语速沉缓,尾音还拖出了漫不经心的调子,没有以往那么冷硬。
可惜,听在凯文耳朵里,却满满都是“诶嘿,你打不着我”的挑衅感。
当然,这主要源自于法斯宾德阁下自己的主观添加。
“我说——”凯文正在翻一个半身立柜,闻言直起腰来,干脆将手肘支在了立柜顶上,以一种非常懒散的姿势斜倚着说道,“别以为你当了皇帝我就真不敢抽你。”
皇帝陛下正站在门口,亲力亲为地托着一个银质圆盘,里面放着香气诱人的食物,甚至还有一杯果酒。他用下巴指了指房间里蜿蜒的铁链,道:“我知道你敢,所以事先锁上了。”
凯文抖了抖手上的铁链:“怎么?几条链子就能锁得住我?”
奥斯维德纡尊降贵地腾出一只手,比了个恭敬的“请”,道:“那倒也不一定,万一你能徒手拆铁链呢,我还是做了心理准备的。”
凯文:“……”他现在还真徒手拆不了。
“好。”凯文没好气地翻了个白眼,懒懒地拖着铁链坐回床边,揪了一截链子在手里把玩着,问道:“你倒是跟我说说,我究竟怎么你了,以至于你这么别出心裁地犒劳我?我还帮你开了神殿大门拿了圣水呢亲爱的陛下,你是鱼吗转眼就忘?”
奥斯维德盯着他看了会儿,道:“你知道你这次睡了多久吗?”
凯文朝窗外望了一眼,依旧大雨连天,看不出日子:“多久?”
“七天。”奥斯维德道,“我给你的迷药剂量其实很小,我问过医官,最多能让人睡一夜,可是你整整睡了七天,究竟是因为什么需要我告诉你吗?”
凯文撇了撇嘴。
“如果我没猜错的话,上一回你昏睡是因为从底下苏醒,相当于死而复生。即便那样你也不过前后睡了三天三夜就恢复了,你这次却睡了整整七天。”奥斯维德眯起眼,不冷不热道:“你在神墓里走了一趟,甚至比你死了一回还要耗费精力,我不信你事先没有预料到。”
凯文撩起眼皮,张口想说话,却又被奥斯维德打断了:“你还记得临行前你是怎么跟我说的么?你说要一个人去神墓的时候,那语气轻松得就跟去吃一顿饭一样,结果呢?”
凯文耸了耸肩,依旧满不在意:“结果我确实顺利走到了圣水面前不是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