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夫人莫急,没事的,没事的。”
李纪转头安慰完玉华,又马上对着众人黑着脸肃然说道:“先让吴家的把那阿初送回内院去,马上找医婆替她诊治,费广那里派人看押好了,任何人都不得探望,此事你们几个一定要把嘴给我封牢了,决不许传出去一个字。”
众人见李纪一转头一回头间脸色变的极快,不由都为止咋舌,连忙齐声应下了。
两人回了内院,那阿初已经醒转了过来,玉华马上带着赵嬷嬷去找她问话,直问了过了快两个时辰,才回了正房,李纪早已经等在那里,屏退了众人后,李纪不由脱口而出问道:“真是那阿秋的手笔?”
玉华先是点了点头,而后却又马上摇了摇头,想了想才缓声说道:
“想来应该是阿秋做的,不过明面上却无甚证据,按那阿初的说法,昨日晌午之后,她吃了内院厨房送来的红枣羹后,便觉得头晕晕的不舒服,本想巡查了院子就歇下的,谁知路上却突然碰到个婆子,穿着咱们府上的衣服,说自己是外院当差的,诓骗那阿初说是你我二人吃多了酒已经提前回来了,说是我吩咐的阿初赶紧去外院伺候,阿初本来人就已经有些晕乎乎的,一听这话,还以为我叫她是为了...咳咳,是为了那回事情,便兴冲冲的跟着那婆子到了外院,谁知道被那婆子带到外院里三绕两绕,就来到那园子里面,那婆子也不见了身影,按着阿初的说法,她碰到那费冲时已经失了神智,后面发生了什么事情她是一点也不知道了,不过根据那医婆子把脉的结果,那阿初应该是被下了春药,到现在脉象都急乱的很,身上也烫的不正常,不过阿初并不肯承认,只一口咬定自己早就晕了,都是那费冲一人......”
说到这里,玉华难免尬尴,轻咳了两声后便含混了过去,李纪也只作不知,点了点头示意她继续说。
“内院厨房里和送红枣羹的小丫鬟等人还要明天细细追查,但是那婆子的事情,我刚才已经命吴家的仔细核对过了,竟然不是咱们家里的人,十有八九是给外人混了进来,按阿初的说法,那婆子脸上生了一块黑痦,身形粗壮,手脚极为有力,嗓子也沙哑,五娘实在有些怀疑,会不会是那外面专营坑蒙拐骗的无赖痞子装扮的......”
李纪脸上神情未动,不过玉华与他近身相处这么长时间,对他也算十分熟悉,马上察觉到他听了这话后,周身气息顿时一冷,这李纪本就生的十分冷肃,尤其黑脸时确实有让人不由要退避三舍的功力,玉华难免也有些紧张,不过见那李纪半天也没说话,玉华便只管自己继续说了下去:
“若说是阿秋做的,那目前还没有找到实在证据,她今日又一直跟在咱们身边伺候,讲起来并无多少嫌疑,而且说实话,我也并未料想到这阿秋竟有如此能耐,心里也还有些不确定,可若说不是阿秋做的呢,我不过前两日才应了那赵嬷嬷让阿初做通房的事情,今日阿初便遭了这么大的劫难,也实在太过巧合了些,不过事已至此,哪怕真不是阿秋做的,也要硬栽赃到她身上了,今日那赵嬷嬷脸色可难看的紧,若不把阿秋给揪出来,我恐怕她和那永嘉坊反倒要怀疑到你我二人的头上了。”
李纪此时才点头开口说道:“那这阿初,赵嬷嬷可和你说了要如何处置她?”
玉华犹疑了一下,便说道:“按照她的意思,一般的府上碰到这种事情,阿初又是遭人陷害的,大约是想我们能让那费冲求娶了阿初去的......”
玉华边说边看着李纪的表情,此时见他双眉一紧,脸色越发难看,便不等他说话,连忙抢着往下说道:“我自然没有应允她,只说此事颇有蹊跷,还是先搞清楚了再做打算,我看她那样子,恐怕马上就遣人给永嘉坊送信去了。”
李纪这才点了点头,说道:“接下来的事情你也不方便出面了,就由我直接来办吧,先找到那阿秋的把柄,或是直接处置了,或是打包送回永嘉坊去,至于那阿初吗,若是永嘉坊真有那个意思,就先放在府里,让她慢慢先养好了身子再说,至于这个是往好了养,还是往死了养,自然不是他们永嘉坊能做主的了。”
李纪说完了,玉华点了点头没再说什么,这李纪所说的办法,自然是目前最合理的应对,也算是达到了玉华一开始想让这两丫鬟自相残杀的目的,不过两人此时面面相对坐了一会儿,气氛却突然就有些莫名的紧张了起来,又过了片刻,两人却同时开口说到:“那个......”
玉华怔了怔,连忙说道:“郡公爷您先请!”
李纪却只凝神看着玉华说道:“你刚才想说什么?”
玉华愣了愣,有些摸不清李纪的用意,犹豫了半响才说道:“郡公爷,此事虽然按着咱们原先的设想进行的还算顺利,不过这阿秋手段狠辣却实在出乎我的意料,一是没想到她竟有如此的人脉,竟能一下拿出了如此斩草除根的毒计,二呢...五娘也觉得郡公爷您府上的外院如今着实有些乱......”
玉华说到这里,难免有些担心的看了李纪一眼,却觉得那李纪一张黑脸似乎一下子缓和了不少,她愣了愣,便继续说道:“五娘看着郡公爷手下这帮随从部署,恐怕都颇有些来历,与一般府邸的幕僚与下人并不相同,就比如说小六子,若五娘猜的不错,也并不是卖了身的奴仆,却能日日近身跟着您进进出出的。五娘这绝不是在质疑您部署是否忠心可靠,那几世的老家奴卖主求荣的也有的是,不过五娘只想和郡公爷提个醒,这外院的规矩,恐怕还是要尽早立起来,这长安城内高门大院里的规矩上百年传承下来,不是没有道理的,就像今日这事,因外院的与内院从来分属两块管着,连阿初这样的大丫鬟也搞不清外院有哪些可以传话的婆子,才会轻易上当,此事要是换了一个别人,恐怕就要闯出大祸了。”
玉华这些话到最后不由得便越说越快,一口气说完了才又飞快的瞟了李纪一眼,她心里实在有些忐忑,虽然那李纪之前说过不再疑心于她的话,但这信任的建立哪有那么简单,他二人又均是心比比干多一窍的人物,玉华此番话说出来,实在是担着挑拨离间,或是企图插手外院事务的嫌疑,更何况李纪这些手下明显都不是什么善茬子,身上还不知道藏着多少秘辛呢,李纪显然也一直不想让自己多知道外院的事情。
可如今新昌坊的漏洞如此明显,于玉华本身也是极为不利的,她既有决心要与李纪共成大事,实在没法装着视而不见,思来想去,还是一咬牙说了出来。
玉华在那里七上八下的,李纪的唇边却是不易察觉的露出了一丝丝笑意来,他缓缓点了点头说道:“我刚才也正想和你说这事,这外院的事情你不必太过担心,像今日这样的情形以后不会有了,至于那个胆敢混进新昌坊的,我倒正想拿他做个筏子给长安城这三教九流的人看看,要想招惹我新昌坊的,最好还是好好掂量掂量。”
李纪这一边因为玉华能和自己坦诚说了实话而感觉欣慰,另一边,自己却是理所应当的向玉华隐瞒了实情,这新昌坊外院之所以如此漏洞百出,本是李纪一开始吩咐过刘腊他们故意而为之的,除了李纪的书房密如铁桶一般,其他地方都特意露出不少破绽来钓鱼,之前成效也确实不错,玉华带进来的人也好,宫里派过来的人也好,有好些都已经露了马脚。
不过之前李纪并不把包括玉华在内的内院女眷的安危放在心上,自然觉得这样的安排十分不错,但今天阿初一事,却也把李纪惊了一下,一想到那个不知道哪里来的“婆子”,竟能在自己府上任意出入走动,李纪心里便突然极为膈应起来,更是马上起了杀心。
两人此番商议完毕,李纪便毫不停留的连夜去了外院安排,玉华也叫了赵嬷嬷进来,那赵嬷嬷虽然从玉华进府起就跟在她身边,却是个极为低调内敛的,既不讨好亲近玉华,也从没有丝毫的怠慢,向来只一板一眼做好的自己分内的事情,不过今夜,她脸上也难免带出了几分焦躁之气,玉华只当自己没看到,又问她阿初目前的状况,可否吃了医婆开的药。
那赵嬷嬷不由的伸手揉了揉自己的太阳穴,皱眉说道:“启禀夫人,阿初恐怕是受了大惊吓,她现在身上还燥热的很,那医婆子就开了些平心去火的药给她,里面不过只放了一点点桃花,那阿初就疑神疑鬼的以为夫人您要坏她的身子,不但把那药打翻了,又好一顿哭闹,我便命人先将她绑了,唉,这人,恐怕是不中用了......”
那赵嬷嬷只管自己絮絮叨叨的说着,并没发现五娘此时脸上突然变了颜色,玉华微微睁圆了眼睛看着前方,心中的一丝疑虑是越扩越大。
☆、第149章 表里(下)
那赵嬷嬷只管自己絮絮叨叨的说着,并没发现五娘此时脸上突然变了颜色,玉华微微睁圆了眼睛看着前方,心中的一丝疑虑是越扩越大。
“赵嬷嬷,那厨房里的红枣羹可妥当的收起来了?”,玉华想了想突然问道,打断了还在念叨的赵婆子。
赵嬷嬷愣了一愣,才开口说道:“一早就封存起来了,不过厨房里剩下的叫医婆子验看过了并没什么问题,就是阿初喝掉的那碗早已经被清洗了,并没办法再查验。”
玉华想了想又说道:“赵嬷嬷,你把那医婆子叫过来,我还有些话要问问她。”
那医婆子年纪并不大,长的干净利落,是专门游走于长安城高门贵府内院,给女眷看一些阴私小毛病和妇科杂症的,很善于和贵妇人们打交道,乍一看到玉华时虽面露惊艳之色,其后却仍是礼数周全,态度落落大方。
玉华请她坐了,便打发那赵嬷嬷去查看一下阿初的状况,赵嬷嬷磨蹭了一会儿,似乎并不想出去,被玉华一个眼神扫了过去,才悻悻的走了。
“请问沈嬷嬷,若是光看我府上丫鬟现在的症状,你可知道她大约是服食了什么东西吗?”,玉华问道。
那医婆子略沉吟了一下,便说了“童女丹、得春丹、销魂散”等几个名字来。
玉华想了想又问道:“那这几种药中,或者其他此类的药中,可有哪种是无色无味,让人吃了没法察觉的吗?”
那医婆子不由抬眼窥视了一下玉华,才又垂头恭声说道:“启禀夫人,这几种药中并没有完全无味的,其他此类药物也很少有完全无味的,多少都带了些酒性与涩味,一般人要服食,多是选择放入酒中,吃起来才好入口,小的也听说过有一两种此类药物是无甚异味的,但配制起来极为复杂,价钱也昂贵的很,小的并不曾有幸亲眼见识过。”
医婆子虽然说的隐晦,玉华自然是听明白了她的意思,那完全无味的春药,正是害人的好东西,虽然昂贵难配,但总有这城中顶尖的人家手里会捏着一二,一般人却是很难拿到的。玉华不由皱眉沉思起来,心里一个念头越发清晰,她本打算马上就将阿初叫来问话的,不过因为今日时间实在太晚了,且那阿初目前的情形也十分不稳定,玉华才被那阿蛮硬赶着去安歇了。
不过躺在了床上,玉华仍是半天也没入睡,她脑中突然闪过自己头一次见到阿初这个人时的情形,与阿生、阿蛮和阿秋几人站在一起,这丫鬟高挑丰盈的让人眼前不由一亮,此后在自己跟前伺候时,虽尽力在维持着奴婢应有的恭敬,但那在不经意见流露出来的桀骜不豫,却也是显而易见的,尤其与阿生对比,同是顾氏派来的,阿初却从不在自己跟前殷勤讨好,有次赵嬷嬷打趣她生的好,竟也有几分肖似县主,换了别人肯定会乐不可支或者自贬几句,而那阿初只是面上浅浅一笑,眼里却是很无所谓的样子。
那时玉华刚刚没了师傅,身子和精神都极虚弱,并没太大精力去关注这些闲杂人等,直到顾氏明着说了这阿初是给她精心准备的通房人选,玉华才开始留心起她来,好像也是从知道自己要做通房之后,那阿初便渐渐露出一副迫不及待要爬床的色胚相,说起来,似乎与她最早的狂妄无礼也算的上一脉相承,不过玉华此时此刻想来,却突然觉察出了这其中的种种不对来,自己恐怕是大意了。
第二日一早,玉华用过早膳便命人将阿初提了过来,这阿初今日还算安静,她应该从昨日起便再没有梳洗过,素白着一张脸,双目微微红肿,一头浓密的秀发只胡乱的挽了一个斜髻,用她常戴的一只红珊瑚头银簪子插着,虽看起来一副颓败相,反倒显得格外有风韵,连玉华看了也不由暗叹了一声尤物。
玉华此次找阿初问话,仍是先将那赵嬷嬷打发出去了,只留阿蛮在身边,赵嬷嬷起初还借口怕那阿初会闹,唧唧歪歪的不愿意离开,却被玉华斜了一眼,肃然说道:
“嬷嬷如今是越发听不进去五娘的话了,怪不得我几次让你约束那阿初的言行,你都放任不管,乃至今日让这阿初擅自跑去外院,闹出了这么大的乱子来,白白叫新昌坊的人看了我们永嘉坊的笑话,不知嬷嬷可想好了要怎么向我母亲交代呢。”
赵嬷嬷难得被玉华这样当面斥责,心里顿时一惊,连忙要跪下赔礼,玉华也懒得和她纠缠,仍是做出宽宏大量的样子叫阿蛮送了她出去。
再说这阿初一见了玉华,便马上红了眼圈,挤出几滴泪来,抽抽搭搭的向玉华倾诉自己的冤情,言语中还几次暗示那永嘉坊夫人对自己的安排,竟然流露出几分仍想回郡公爷和夫人身边伺候的意思,阿蛮在一旁听了不由噌的竖起了眉毛,急忙扭头去看玉华脸色,只等着一得了主子的命令便上前去堵那阿初的嘴。
不过阿蛮等了半天,都不见五娘有动静,玉华好整勿暇的坐在那里,仍由阿初哭诉着,丝毫也未动怒,一直等那阿初已经哭的实在挤不出眼泪了,才俯身看着她,缓缓的柔声说道:
“阿初姐姐,今次真是让你受了大惊吓了,说起来这事实在是不能怨你,事到如今我也不瞒着你了,其实郡公爷对你一直也是甚为满意的,既然你如今一片赤胆忠心的仍想要跟在我身边伺候,我今日便与郡公爷好好商议一下,你本就是母亲给我挑的人,自然是不能委屈了你......”
玉华一字一句说出了这番话来,可把旁边立着的阿蛮给急坏了,要不是一贯知道自己主子是个极有主意的,估计就要忍不住上前去捂她的嘴了。
可玉华却丝毫没有去注意阿蛮的反应,她眼睛一直定定的看着跪在自己眼前的阿初不放,而那阿初听了玉华的话后,却是半天也没动静,好似没听懂一样,一直待她回过神来,仍是没有预计中的狂喜,反倒是瞠目结舌的,好似被吓住了一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