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说:“是。”
我听见简柯爬起来的声音,印象中他是个文质彬彬的中年人。他似乎起来倒了杯水,清了清嗓子,然后告诉我。
“林先生,首先我希望你明白,我接下来的这段话并无冒犯之意,只是出于一个希望我们双方都好的立场上说的。”
我似乎有预感他要说什么了。
然后他说:“如果我的消息没错,林先生这两年手上应该都只有一档60分钟的美食节目,当然我不是说林先生的美食节目不好。同时林先生应该也知道,我们现在的台本和流程,已经是在加入林先生之后,全部临时加工加点修改过的,包括在加入林先生之后被替换过的那位艺人,我们也都通知过了。到今天为止,离节目开拍已经不到一周时间了。我已经四十八小时没有睡过觉了,当然我们这种底层工作者,人微言轻。但我个人还是希望林先生和推荐你的那位先生好好谈谈,如果林先生是希望通过我们传达什么话,我建议还是由林先生亲自跟他说一说比较好……”
我的脸烧得发疼,如同被人劈头盖脸抽了几个大嘴巴。
我知道简柯言下之意是什么,事实上,他已经认定我是跟那种通过折腾节目组跟金主打情骂俏的小明星了。
很多人不知道,简柯不仅缔造了SV台几个大热的综艺节目,还是个学院派出身的音乐总监,他是华天第一批出走的功臣,上次小于提到的那档戴着面具唱歌的综艺,是国内第一档不是选拔新人而是发掘遗珠的音乐节目。只不过现在不再由他负责了而已。他是极少的在市场和原则之间做到平衡的音乐人。
我很尊敬他,甚至不敢轻易出现在他面前。
但人生就是如此吊诡,生活,就是常常把你珍视的东西撕碎给你看。
我还徒劳挣扎。
“简先生,也许你不相信,但是我也不确定这个机会是谁给我的,我现在处于一个非常尴尬的境地……”
“是吗?很抱歉我帮不了你。”简柯声音冷漠:“我也是接到副台一个电话,才知道要连夜改台本的。”
我放弃挣扎,说了声抱歉打扰,挂了电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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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抓紧自己的头发,在地上蹲了一会儿。
我很羡慕苏迎崩溃的时候有衣服可以洗。
我把满墙的吉他一把把拿下来,从J200拿到最便宜的木吉他,最后我在濒临崩溃之前冲进厨房,把我积了四年的冰淇淋碗全部端出来,狠狠地往地上摔。
瓷片飞溅,声音如同鞭炮一般,太阳晒得厨房的地面发烫,我光脚站在地砖上,抓起瓷碗一个个往地上砸。人在盛怒之下是失去理智的,我砸到最后一个碗,才意识到自己在干什么。
然后我冲凉,换衣服,开车去伊颂蹲纪容辅。
我把车停在伊颂门口,控制不住地抖腿,一支接一支的吸烟,有段时间我甚至忘记我下半辈子还是要唱歌的人,我吸了我一年该吸的烟,直到我意识到自己就算等到纪容辅也不能做什么。SV台等着这节目翻身,提前一个月开始宣传,要是开了天窗,简柯只怕要杀了我。
彼时已经是下午四点,我情绪渐渐消退,一身烟味,饥肠辘辘,胃还火烧火燎地痛。
我开车回家,运气很好地选中了一家大概是方圆十里内最难吃的烧腊饭,我点的鸭肉像昨天刚从楼兰古城新鲜出土的干尸,肉质纤维粗到可以去搓成麻绳给我上吊。
我坐在油腻腻的餐桌前,大口大口地往嘴里塞饭,旁边还有两个女学生指指点点地看着我。
没办法,人遇到自己承受不了的东西时,就是这么难看的。
我小时候看附近工厂的老板打牌,三个老板,硬拖上一个工程师,玩得大,工程师一输就脸色发白,赢两把就红光满面,旁观者看着都觉得可怜。谁会想到输一把就是他家一个月的生活费。到最后老板哈哈大笑,把赢的钱都退给了他,坐实了大气形象。
这世上哪有什么气度,气度和胸怀都是要以实力做底子的,如果纪容辅沦落到底层,一无所有,也不会是今天这气定神闲的样子。
我也知道这世上并非没有平淡的幸福,我以前没歌写时喜欢去公园,一家三口牵着手饭后散步,爸妈聊着柴米油盐,小孩子看见地摊上三十块的玩具,眼巴巴地看着,也懂事地不问爸妈要,这画面像极玻璃球里的场景,只要一辈子不被失手摔下桌子,也算是个圆满故事。
但我这人运气比较差。
我愿意为之奋斗一辈子的东西,只有这个圈子里有。偏偏这圈子里藏龙卧虎,我穿行在巨人丛中,竭力想做点什么。不管谁一时兴起,都能一脚踩烂我那点小玩意。
第12章 无辜
我连吃了三天冰淇淋,一边吃一边翻来覆去恶补同类型的其他综艺。其实SV台的台本算是比较少了,只是给出了基本人设,到时候有什么桥段估计都会根据每期内容临时给我们发。这几年网络的威力粗现端倪,大家都是摸石头过河,SV台也是靠着那群潜伏在网络上的年轻编导,才能从节目策划到后期全部跟紧网络风向的,一个热词出现在网上不到一周,基本就会出现在SV台的节目后期里。这是华天那种臃肿的机构完全无法做到的事情。B台更是只能给他们俩提鞋。
好在我对网络上那群年轻人的了解不比那些编导浅。
真人综艺是吸粉利器,虽然我一个五六年没出过专辑的人,吸了粉也没什么鸟用,只会让一堆人去听我当年那些我自己都不忍心再听的歌。
但我这人是个实用主义者,不想玩弱智游戏是一回事,但是既然不得不玩,那还是拿第一名比较好。就连写口水歌我都写得比别人好,没道理这种弱智综艺我玩不来。人情都欠下了,要是浪费了这份礼物,更加显得蠢。
至于接受了这份礼物的后果是什么,已经不容我考虑了。
第四天我告诉苏迎这消息,她冲到我家来试图掐死我。因为我“静悄悄地就把大事给办了”,发现我这里套不出任何消息之后,她转而要求当我的助理,我说可以,你收拾得漂亮点,SV台做真人综艺的尿性喜欢来艺人家里,从收拾行李就开始拍。到时候我们去酒店,你装成我经纪人去给节目组开门,可以蹭个镜头,说不定一炮而红。
苏迎喜出望外,在我家一阵狂舞,心甘情愿替我收拾好全套行李。还顺便替我搞了个大扫除。
从此她以我经纪人自居,在我家呆了下来,每天督促我早睡早起,按时吃饭,同时把她的保养品往我脸上抹,陆宴来时她正蛊惑我做什么瘦脸操,说是消肿神技。圈内人都知道,镜头最胖人,女星不管高矮,基本没有超过一百斤的,大部分都在八十左右,李云诗减肥都减疯魔了,小胳膊小腿基本一折就断,已经算是厌食症的范畴了。
我坐在一边刷网页,看她抹了一脸深海泥,门铃响起她吓了一跳,以为是节目组要来了,尖叫着去看猫眼,看了一眼之后叫得更惨了:“陆宴,是陆宴!”
我等她冲进洗手间洗脸之后,才给陆宴开了门。
彼时是下午,陆宴应该刚录完节目,还是一副光彩照人的样子,站在楼道里的阳光中,眯着狭长眉眼对我笑:“你要录X联盟的消息传开了,楼下已经有记者在守了。”
“你确定不是你来得太勤?”我反问。
他是男星中最标准的窄长脸,清晰的额头和发际线,高眉骨,因为眉眼距离近,显得深邃,像混血,是商业片导演会偏爱的那类脸,教科书式的英俊。和齐楚那类偏文艺片的清俊贵气全然不同。
他对着我笑,唇薄,据说是无情相:“我听说你还没找好经纪人。”
“已经找好了,”我让他进门,朝洗手间叫了一声:“苏迎,你什么时候出来。”
沙发上堆满苏迎的用品,甚至还有丝袜,陆宴却连礼貌性的怀疑都没有,他倒是对我很有信心,知道我不会喜欢苏迎。不过这种信心并不靠谱,我当年也以为他会喜欢上某个聪明人,结果他最后找了季洛家。
我拖了一张椅子给他坐,自己继续刷网页,还不忘替苏迎打掩护。
“苏迎,你出来的时候顺便去厨房倒两杯水,有客人。”
“为什么要两杯!”苏迎不满地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