燕王目光落在他身上,目中微露暖意。
那人身着二色金白底穿花箭袖长袍,头戴一顶明珠冠,是一位英气朗朗的少年。那少年正是一月前被贬到此地思过的十八皇子萧王朱应袭。
朱应袭走至他面前,笑道,“前日永宁哥哥画了个响蛇阵,定了今日飞羽骑教习演阵。莫非哥哥忘了,竟然在此躲懒,让我们好等。耶?你在看什么?”
燕王目光落在城外,拢袖道,“我在看这山郭黛绿,风物和静。”
朱应袭笑道,“石头山上几点葱绿,有何好看?要我说早日了却这里的事,你我兄弟二人去江南看草长莺飞是正经。”
燕王从袖中抽了一封信递与他,“孙晟传书,北燕铁蹄不日就将叩关,太子他在这个时候勾结了沙匪围困雁北关。”
朱应袭闻言一惊,唇畔露出个冷笑,“好一个永靖朝的太子殿下,好一个堪为表率的大哥。那永宁哥哥你打算怎么办...”
燕王也是一声冷笑,“世人皆知此刻我朱永宁身在这望北关,若北燕铁蹄来犯,我擅退一步,便是千古骂名。我能怎么办...除了坚守此关,没有第二个选择。”
朱应袭又惊又怒,“这一招分明是借刀杀人...你到底明不明白,若太子即位,你终身圈禁宗人府都算是好的了。父皇就是偏心,有的时候,我真怀疑你到底是不是他亲生的。”
燕王沉默了片刻,话中带上几分严厉,“应袭,你身为皇子,当知慎思,慎言,慎行。”
作者有话要说:
☆、第九章 边声画角清寒(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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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不知道什么慎言,慎行...”少年话音骤然锋锐,“我就不明白了,平日里...一个二个说的好好的,兄弟兄弟,真到出了事,都不作数了,连太傅也不敢说半句话。”
燕王为他逗乐了,“应袭你也是娶了妻,成了家的人,怎可如此孩子气。依我的出身,若是一个太平王爷也就算了,若君临天下,又得让那些氏族们睡不好觉了。父皇他对我冷淡也是为了护我一个太平罢了,我又岂能怪他。”
朱应袭有几分尴尬地道,“我不过娶了个侧妃,叫什么成亲。”
朱应袭今年十五,开春刚立了个比他大三岁的侧妃。与永靖朝的王爷一样,这一侧妃负有教引之责,一般为家境中等且子息茂盛人家的女儿中选,待行冠礼之后再立正妃。
他顿了顿又不服气地道,“你的出身怎么了,若看不起胡女,父皇当初就不该将她从北周带回来......”他说了几句,见燕王面现不豫,声音越来越低,也暗自埋怨为何偏说这些让六哥不高兴的事。
其实朱永宁并不是很介意他说什么,他身上有一半异族的血统,若人说说都要介意,这些年早就憋屈死了。弹了少年肩上的落花,“我们去看看飞羽骑的布阵吧。”
“喝......”六支长矛刺出,团团攒刺向阵中身披银色盔甲的男子。
那人手中使一对双锏,赞了一声好,双锏压住六只矛头,身体自马背腾起,使了个燕子穿云,招式未老接了个浪里翻云,身形重重一挫,便要将那六只矛头压进尘土里。
他弃了马而战,足尚未落地,斜刺里又有六只矛头杀至。 他一个旱地拔葱又跃上马背,打马行了几步,他动,眼前的阵势也随之盘旋,男子对峙了片刻,剑眉锁起。
燕王朗笑道,“守拙兄,这阵如何?”
那男子回头见了二人,将手中双锏交了亲随,下马拱手道,“见过二位王爷。”
这人年约四旬,眉宇间颇有君子敦厚之意,正是望北城的守备钟拓达,字守拙。
燕王抱拳回礼道,“若知道守拙兄亲自来试阵,我便该早点过来了。”
钟拓达道,“殿下此阵在平地上为我破了也没什么稀罕,但此阵在狼烟道、朔京道这样的咽喉要道上,三十六骑便足以阻敌至少半日。”
燕王笑道,“守拙兄过誉了。”
“殿下此阵可有名头。”
“暂取了一个响蛇之名。”
钟拓达来了兴致,“哦?古有长蛇阵,用于山地,但战斗力弱,此阵前锋后翼皆可攻击,倒有些像锋矢阵的变形。不知这响蛇又作何解?”
燕王应道,“响尾之蛇,毒在獠牙,此阵要有一个配合熟练、武艺高强的护阵大将,与阵同在,威力方可尽显。”
钟拓达猛然抬眼,望入他眼中,“王爷,演练此阵,莫非......”
眼前男子富贵风华,笑得有几分倦看红尘的懒意,钟拓达觉得这燕王皮相之下,是猛虎还是毒蛇却无可分辨。
燕王并未取出信与他,只是道,“我刚接到雁北那传来的消息,北燕大军不日就将南下,烽火即可便起,钟将军宜早做准备。
钟拓达面色骤然凝重,“我即刻加派斥候。王爷莫非早料到此事,所以演练此阵?”
钟拓达心道燕王演练此阵,莫非是早已料到北燕南下之事。是了,这望北关若守不住,退入朔京道仰仗这一阵至少可以拖北燕半日,这半日之间可能就是棋局的关键。复又一想,数十人拖住数万大军,总有守不住的时候,那岂不是悉数殉身阵中。刚才燕王又言要有一个配合熟练、武艺高强的守阵之人莫非就是他自己。没想到素日总是纨绔其表的燕王殿下竟然是存了以身殉国的心。钟拓达一念及此,目中不觉流露出敬重之色,他翻身上马,“一炷香后在主帐议事,请二位王爷...一同前来。”
燕王知道钟拓达所想,也不道破。钟拓达是君子,君子可以欺之以方。燕王利用起人心,从来不手软。他微笑目送钟拓达离去,转身向三十六飞羽骑道,“诸位兄弟,北燕铁骑南下,诸位可愿与我共守此城?”
飞羽骑齐齐抱拳低首道,“愿听王爷差遣。”
燕王朗声大笑道,“有诸位同心相助,北燕又有何惧?”
有人牵了他的坐骑来,这是一匹枣色的大宛马。燕王以手轻拍马首,马儿似也感受到了他激荡的豪气,支棱起双耳,仰首长嘶。
所向无空阔,真堪托死生。
骁腾有如此,万里可横行。
父皇,你看到了么?一匹胡马尚能如此,何况我体内不肯束手低伏的胡人血脉。你要我安于当一个富贵王爷,便不该让我到这天茫地阔的北地来,不该让我亲眼看到这一场浩荡刀兵。
迷离星光撒向一处幽静的院落,风动树枝疏影。
苏慕华倚在窗边横笛而吹,简陋竹笛,音韵未经调试,失了准头但笛声也另有一番苍凉。
“小苏”,苏慕华听到声音,笛声一顿,“陆酒冷,都安顿好了?”
陆酒冷拎着酒壶推门进来,“前两队人马已经出了城,三娘走的时候留了一壶酒,我拿来与你一块喝。”
陆酒冷将酒壶放在窗下的小案上,自去寻了两个茶杯满上,“算算最快明日晚些时候,就可以看见沙匪的身影了。第三批安排在亥时撤出,你趁眼睛便利便走这一批。我已让人扯了三尺白布挂于城头,接着便等着看一出好戏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