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妮听得祁明诚这话,一时怔住了。
祁家两位姐姐纷纷附和:“是啊,银子你自己留着。你不妨再向贵人们打探打探,问明了赎身的银子,我们也好想办法努力凑凑。”哪怕一时凑不齐,只要知晓了赎身的价,他们也算是有盼头了。
三妮刚刚止住的眼泪又开始流了,她拿帕子胡乱擦了擦,帕子迅速湿了一大块。
祁二姐还记得四妮、五妮两位妹妹,问三妮时,三妮却神色黯淡地说:“那会儿爹把我们领去卖了,牙婆子开口问了问四妮、五妮的年纪,说了一句正合适,就把她们领去了另一间屋子关着。我原还想要好好照顾妹妹们的,只是才第二日,她们就被一辆马车拉走了。我问了牙婆子,她却无论如何不肯告诉我妹妹们去了哪里,只威胁我说,贵人们的事情,若我不要这条命了,就只管打探去吧。”
线索就这么断了。祁家姐姐们脸色发白。祁大娘子摇摇欲坠:“那一日,若不是我领着二妮去山上捡秋果了,只要我在家里待着,哪怕我吊死在了自家门口,我也不能让爹把妹妹们拉走卖了啊!”
吴顺安慰自己的妻子道:“他们就是预料到了这个,才会故意把你和大姨妹妹都支开了。”
三妮毕竟是伺候人的,哪怕不当值,也不能离开内院太久。一家人站在后门口依依惜别,只觉得怎么相处都不够。最后还是三妮当机立断,和家人约好了下次见面的时间后,她一转身就回了周府。
祁明诚拱手向小厮阿康告别,一家人离开了周府后门所在的小巷子。
三妮脚步轻快地进了二门。
守门的婆子一瞧见她,立刻笑容满面带着巴结地唤了声“福儿姑娘”。福儿是三妮在周府中的名字,由老夫人赏赐的。老夫人年轻时,爱给身边的大丫鬟取什么笔墨纸砚琴棋书画等文雅名儿,现在年龄大了,偏好也改了,忽然就喜欢给大丫鬟们取平安喜乐福禄寿全等名儿了,还说是大俗即大雅。
三妮矜持地应了一声,脚步不停,继续朝周老夫人的院子走去。
大丫鬟禄儿就在门口守着,见着三妮眼睛红肿的模样,她忍不住嗤笑了一声,道:“要我说,你们一个个都是傻的。家里人如果真的在乎你,当初能把你们卖了?三喜那小丫头就是,省吃俭用的,还当家里人愿意给她赎身呢,其实月例都填了她爹娘的宝贝儿子了……亏得你听我的,从三喜那儿借了一件旧衣服穿,否则你家里人瞧见你穿得和个小姐似的,还不扒在你的身上把你的血都吸干了!”
三妮知道禄儿是刀子口豆腐心,笑着说:“什么小姐不小姐的,没得叫人听见觉得你轻狂了。”
三妮心想,自己的亲人和三喜、禄儿的亲人都不一样呢!不过,她犯不着实话实说扎了禄儿的心窝子,故意转了话题,问:“老夫人不是叫你去表小姐跟前伺候了么?你怎么不跟在表小姐身边?”
禄儿不以为意地说:“表小姐午歇了……我过来看看干娘。”
禄儿和三妮都是老夫人跟前的一等大丫鬟,禄儿还认了老夫人身边的施妈妈为干娘。
三妮叹了口气,就禄儿这性子,也亏得她是周家的家生子,又有施妈妈照看着,否则她哪里能坐稳一等丫鬟的位置呢?周府之内虽然没有过多龌龊的事儿,但只要是有人的地方,自然就有了江湖。
做丫鬟的,哪怕再得意,面子也是主子们给的,她们就如草上的朝露、水上的浮萍一样。
还好,我还有亲人,我记得自己的来处,亦还有归处。三妮如此想到。
☆、第十章
梨东镇南面是某种意义上的富人区,这里街道整洁,房屋高大,但路上却有些冷清,说白了就是毫不接地气。等祁明诚一行人走到镇子北边时,各种尘世烟火立刻扑面而来,终于有了热闹的氛围。
街道上没有铺着石板,人们直接走在泥地上,总觉得空气里有尘土飞扬。而且,街道很窄,大家都摩肩接踵的,各种味道充斥鼻尖。街道两旁,做生意的小贩一点都不低调,吆喝的声音此起彼伏。
祁明诚走在行人中间,大家的衣着布料都算不上好,而且他们的眉目间都有着黄土的痕迹。这么说,并不是指他们的脸是脏的,而是一看到他们,就知道他们是常年面朝黄土背朝天的普通老百姓。
镇北的一切自然比不上镇南有格调,但对于一个热爱生命的人来说,这里的一切是观之可亲的。
吴顺很有经验地把大家领到了一颗大榕树底下。
树下歇着不少人,大家或坐或立,认识不认识的都在聊天。
吴顺解下腰间的一条布巾,铺在一块石头上,示意祁明诚坐下。至于吴顺自己,他和祁家的两位姐姐,只要随便找个地方坐就是了。铺条布巾不是为着干净,而是因为石头晒过太阳后会有点温,如果祁明诚直接坐上去,吴顺怕他到时会跑肚子。没办法,在大家的认知中,祁明诚就是这么娇弱的!
镇上其实有低档的吃食摊子,东西卖得不贵,但舍得买着吃的人到底还是少。
在大榕树底下休息的人,几乎都拿出了自带的干粮来当午饭,有带粗粮饼的,还有带馒头的。这些人中有些是穷的,也有像祁二娘这样会过日子的,即使家里不缺这几个铜板,依然把干粮带上了。
祁二娘从篮子里取出大饼,分给大家一起吃。因为一天才吃两顿,这就算是他们的晚饭了。
索性现在天气还不冷,吃着自家带的食物,也不觉得什么。如果这是冬天,冬天的温度实在太低了,哪怕简朴如祁二娘,身体壮实如吴顺,他们到了镇上后,也不得不买一些热乎的东西吃了暖身。
因为周围都坐着人,祁二娘不想谈论自家的事情叫别人听热闹,就说起了他们在周府后门口碰到的那位小公子,颇为感慨地说:“到底是贵人家的孩子,长得真好看哩!一个字,就是俊!两个字,就是好看!原本我一直以为咱们明诚就算是长得好的了,和那位小公子一比,啧,被比成渣渣了。”
祁明诚咬了口饼,佯装委屈地说:“姐,我怎么就成渣渣了?我记得,那小公子一走出来,你就立刻把脑袋低下了,就这么一会儿工夫,难道姐姐你还真的把他看清楚了?别是故意埋汰我的吧?”
祁二娘毫不客气地说:“哼,一眼就够了!就这一眼,我就知道那小公子是天上的云了!”
“那我也不是地上的泥啊!”祁明诚不服气地说。
祁二娘笑了起来:“对对,你不是地上的泥,你是地上的石头!”
这就是姐弟间的玩笑话了,其实祁明诚长得不难看。或者说,祁家人、赵家人长得都不难看。如果非要找出一个拉低颜值的人出来,那就是吴顺了。可是,吴顺长得也不难看啊,不过是黑了一点。
祁明诚跟着笑了一会儿,说:“哎,其实姐姐说得没错,我也觉得那小公子长得挺好看的。”
周府的那位小公子瞧着样子要比祁明诚小两岁,正是雌雄莫辩的时候。他又是富贵窝里养出来的唇红齿白,自然样貌出众。偏偏这小公子还长得一点都不女气。你一见他,就知道他是位翩翩少年。
这么说吧,如果景朝有网络,祁明诚偷拍了那位小公子发到微博上,那么他保管能上头条!
吴顺胃口大,吃得也快。一张同样大小的饼,祁明诚才秀气地咬掉四分之一,吴顺已经全部吃完了。他又从篮子里拿了一张饼。听着祁明诚和祁二娘的对话,他忍不住笑了起来,还笑得意味深长。
祁明诚回想了一下自己说的话,没说错什么啊!
祁大娘子见吴顺实在是笑得不成样子,就借着袖子的遮掩,在吴顺腰间轻轻戳了一下。吴顺明白了媳妇儿的意思,不好再卖关子,压低声音说:“你们都错了!那不是小公子,那是一位小娘子。”
“不会吧!”祁明诚不怎么相信吴顺的话。那位小公子身上可是一点女扮男装的感觉都没有啊!
吴顺肯定地说:“确实是位小娘子,说不定就是周府上的那位表小姐呢?我当时虽然没敢细看,很快就把脑袋低下了,可是干我这行的,眼睛都好。我记得很清楚,那位小公子啊……她有这个!”
吴顺用一只手拿着饼,用另一只手的食指和拇指捏了捏自己的耳垂。
祁明诚懂了,那小公子竟然有耳洞吗?
在现代时,祁明诚见过一些男孩出于时尚等原因去打耳洞,也有gay选择在右耳上带耳钉来表明自己的性向。但据祁明诚所知,如果不是那种有特殊风俗的少数民族,景朝的男孩几乎是不打耳洞的。
戴耳环的风俗在最开始出现时并不是为了美,而是一种“卑贱者”的标志。
女子穿耳,带以耳环,盖自古有之,乃贱者之事。这是那时人们的想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