至于衰老的有多厉害,她没具体描述,但当瞿凝见到这个女人,就有数了:若不是唐钥特意说她今年不过二十二岁,怕是说她三十岁,她都会相信的。
岁月对女人从不仁慈。而风霜和操劳,恰恰是最容易让女人苍老的。
姜娟住在一条小巷子里,两侧房屋低矮,旁边有好几条脏臭的污水沟,当她们踏进这块区域的时候,甚至有些顽皮的,衣不蔽体的小孩子冲着她们吹口哨。车子自然也是开不进来的。
唐钥显然也未料到姜娟住的环境这么差,瞿凝却敏锐的注意到了,这房子显然有很多年历史了,这条街,也是多年以前的贵人居处---只是破破旧旧的,少有修葺,怕是谁家的老宅吧?
两人敲了门---大门也是敝旧的,上头有天长地久虫蛀腐蚀的痕迹,来开门的女人面色愁苦,气色焦黄,看了衣着精致的客人们一眼,她显然是愣了一下,半天这才认出来,竟是喜极而涕:“唐三妹妹!”
唐钥这下顾不上跟在她身后的瞿凝了,一把抱住了面前的女人,她的眼泪也哗啦啦的流了下来:“姜姐姐!”
两人抱着哭了一会儿,唐钥这才拉了女人的手,将她介绍给站在旁边等着他们抱头痛哭完的瞿凝:“姜姐姐,这是我的嫂嫂,”她稍稍一顿,显然是在想该怎么措辞,“嗯,就是那位,公主殿下。”
“哎呀,”这位云姜氏似乎也是个腼腆的性子,她低低惊呼了一声,当即便要给瞿凝跪下,被瞿凝拉住喊了一声“免礼”,她却还是抖抖索索的要往地上跪。
瞿凝怎么能让她真的跪下去?
硬是拉住了不让,一番推让,三人这才在屋子里唯一的一张桌子旁边坐了下来。
许是因着瞿凝这个陌生人在一旁,唐钥和姜娟都有些拘谨,瞿凝就笑了笑,自来熟的在桌上的茶壶里倒出一杯水来---只是冷水而已,这家已经简陋的连茶都没有了:“两位自管聊,我啊,只是陪三姑娘来的陪客,你们可以当我不存在哦。”笑眯眯的比划了一个一眯眯的动作,饶是姜娟心情差到了极点,却也被她逗得微微一笑。
不过这么一来,姜娟的心情显然是放松了一点。
瞿凝就听得她们开始在那边你一言我一语了。
“姜姐姐,咱们多少年没见了?若不是哥哥帮我查到你现在住着的地方,我还真以为,这一辈子都见不到你了呢。”
“我何尝不是呢?”姜娟叹息着说道,“先前我还道,随着公公婆婆进了京,和相公团聚了就能见到妹妹了,谁知道……”
唐钥陪着叹了好几口气,旋即却低声愤愤说道:“姜姐姐你别怕,古有七出三不去,姜姐姐你最多是犯了一条无子,但三不去里,你却合了前贫贱后富贵和有所取无所归两条,他姓云的想轻轻松松休了你另娶,想也休想!”
瞿凝听得唇角微微一翘:矮油!没看出来啊,这唐三妹妹,说话还挺有条理的嘛!果然是大家闺秀,这三不去,用在这姜氏身上,的确是合适的。
所谓前贫贱后富贵,就是像云师长这种情况---当年他一文莫名,如今他功成名就,这便不可休妻。至于有所取无所归,指的是在此期间姜氏父母去世,使得她被休离之后将会无所依归,的确,按照律例来说,这样的情况是不能休妻的。
但她笑容未敛,下一秒却听姜氏长叹了一口气:“妹妹知其然不知其所以然啊。若说以前,确是如此,但现在……”她幽幽一声长叹,“如今要休妻的又岂止是相公一人!自打婚姻法变更之后……像我这样的最后被判了离的,简直不计其数啊!”
瞿凝听到此节,倏然眉头一皱,本是想当“只有耳朵没有嘴”的看客,她这会儿倏然冒了头:“云夫人,”她依旧按照这女子的夫家称呼她,“你说婚姻法变更,又是怎么一回事?”
“哦。”姜氏对上她的时候,依旧是拘谨而小心忐忑的,“公主殿下,我……额……都是外子告诉我的,现在的律法上规定,说要废除一切包办强迫和买卖的婚姻制度。离婚自由,凡男方坚决要求离婚的,即刻离婚……所以外子说,他是确定以及肯定,必须要和我离婚……而律法上,再没有三不去这一说,只要他想,他就能和我离婚!外子告诉我,因为我无子,所以若我死活不肯离,他有权利一分钱赡养费都不给我……我……”姜氏说着掉下眼泪来,“我一个弱女子,我真不知道离了婚要怎么活!外子让我老老实实签字离婚,这样他还能看在这么多年我打理内宅的份上,给我足够的钱养老,否则他就让我自生自灭……”她啜泣的厉害,说不下去了。
“有这么一回事?”瞿凝听得眉头大皱,几乎要拍案而起。
她看了一眼唐钥,唐钥脸上只余下茫然,姜氏显然也没有实地查看过律法,瞿凝纵是满腔不解,当时却也得不到解答。
两人很是安慰了姜氏一番,唐钥留下了很多能改善她生活的物品,稍稍安抚了一下这女人可怜的,像是惊弓之鸟一般无落无着的情绪,她们这才在十分低落的心情里,离开了这座破旧的小院子。
回家路上,唐钥看了一眼自己嫂子蹙紧的眉心:“嫂嫂,你可有什么方法帮一帮姜姐姐?”
“唔……”瞿凝揉了揉自己的太阳穴,“首先,我们得先找一部律法来看一看才行。”她稍稍顿了一顿,叹了一口气,“罢了,等你哥哥回来我去问他吧。”
唐钥期冀的看向她:“对啊,我怎么忘了!云师长说什么都是我哥哥手下的,便是律法不行,还有人情呢!他要是敢休妻,我非让哥哥裁了他的军长不可!哼,这种该死的男人,辜负姜姐姐这么多年的情谊,也能当师长!”
妹纸你霸气侧漏啊!
瞿凝倒是对她这一番话刮目相看了。
她微微一笑,倒是没向她泼冷水:在某些是政治生物的男人眼里,个人节操的高低,并不构成是否让这个男人身居高位,手掌大权与否的衡量标准。
这一点,古今中外莫不相同----哪怕是现代,除非是舆论压力过大,否则,节操度的高低和民意,也是可以被玩弄的玩具而已。
不过假若这位妹妹对做哥哥的“一哭二闹三上吊”的话,某位对妹妹宠溺的毫无节制的家伙,大概还是会妥协的吧?
她心里这么想着,旋即微微一笑,轻轻点了点头,“嗯”了一声。
***
于是唐少帅当晚回家的时候,瞿凝便直接的对他提了要求:“谨之,你那里有最新的律法么?我要看的是婚姻法的部分。”
她笑吟吟的模样,仿佛昨天什么事情都没发生过。
但她说“婚姻法”,倒是叫本来心里就有点儿打鼓的唐少帅愈发吃了一惊。
他没直接去旁边的小书房拿书,倒是皱起了眉头侧目了她一眼:“你要看婚姻法干什么?”
自己这位“与时俱进”的妻子,该不会是要学那些时髦的女人离婚吧?不至于吧?只是……明明只是配合她演戏而已啊!
一瞬之间,婚姻法上的那些律条,被他像是机器一般精密的脑子给记了起来。
的确有些……适合他们这个状况的。
“……”这么想着,他抿紧了嘴唇,冷肃的说道,“没有。”
他神色怪异,瞿凝听得他是反问了一句之后才说“没有”两个字,抬头诧异的看了他一眼,想了一会忽然反应了过来,她轻轻一击掌,忍不住失笑起来:“谨之……不是我要和你离婚。”
这话一说,唐少帅越发黑了脸,目光冷冷的望过来。
瞿凝摇头失笑:“就是借我一百个胆子,我也不敢啊!”她摇了摇头,把今儿个唐钥带她去看的事情细细说了,旋即这才淡淡说道,“我瞧着那位姜氏十分可怜。何况听说这种情况并非一例,我身为女人,还是你的女人,总得为你这些部下的后宅,做点什么吧?”
那句“你的女人”,奇妙的抚慰了唐少帅抽紧的内心。
她浅笑盈盈的脸颊,在灯光底下有种奇妙的,让人信服的温暖。
唐少帅几乎是情不自禁的凑过来在她颊边轻轻亲了一口,方才点头:“我去书房拿律法条文来。”
没一会功夫,手里拿了厚厚一本书,丢给了她。
作者有话要说:今日第五更。咦,算惊喜么?
话说上一章写完没多久我就收到了本文的第一个负分……我……给跪了。
我在想我的确大概真的没有写肉的天份。于是……哭着跑远,以后尽量……不写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