郑氏蹙着眉,点了一下头。
霜娘张了张嘴,想要压一下自己的脾气,没压住,索性直接道:“三嫂,你疯了吗?”
郑氏不由瑟缩了一下:“六弟妹,你怎么这么凶。”霜娘以前从没有对她有过这样声气,她真吓到了。
这三年里,两个人的交情算是君子之交的那一种,来往不算频密,一月大概也就一两回,只是交流画技,基本不说别的。这个局面的形成,主要是由于郑氏。
霜娘曾尝试过把话题拓展一下,但不管说什么,郑氏没有自己的见解,只是跟在她后面附和,聊天聊成这样,没有一点观点的碰撞,那还有什么趣呢?而郑氏又不是存心敷衍,她是真的很努力在跟她说话了,霜娘见此,也就不为难彼此了,只管说她们唯一都有兴趣的画技,就这么淡淡地处了下来。
但面上看着淡,在内心里,霜娘跟郑氏学了三年画,得她毫不藏私的指点,是把她作了半师看待的,所以这时情不自禁,就为她着急上火起来。
“因为这事太要紧了。”霜娘严肃地道,“三嫂,你既然来找我,想必也是想和我商量一下。这里再没别人,你明告诉我,为什么不想去?”
“……我怕他。”郑氏低着头只说得三个字,眼泪就下来了。
这下轮到霜娘吓着了,忙要把自己的帕子塞给她,一看,她手里本来握了帕子,只得又收回来。
霜娘干坐着,等她情绪略缓一缓,自己心下想着忧虑:这可怎么得了?她只知道郑氏夫妻感情不好,可不知道不好成这样,不过提一声丈夫,压力就大到哭了,两人之间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以往郑氏从没提过,霜娘从金盏处知道她夫妻不和,当然也不好主动问起这茬,好像戳人痛处一般,因此现在临到事发,她一点头绪都没有。
郑氏没有叫她久等,很快擦了眼泪,忍着哽咽道:“六弟妹,你别笑话我,我,我实在是没人可说,只有来找你了。”
霜娘忙安慰道:“谁没有个难言之隐,这有什么可笑话的。三嫂,你只管说,可是三爷打你了?”
郑氏听了惊得摇头:“没有,没有。”
霜娘松了口气,问:“那你怕他什么?”
郑氏见她这个反应,疑惑起来,先问她道:“六弟妹,你的意思,只有挨打才可怕?”
“是啊。”霜娘理所当然地点头,“会痛会受伤,你又打不过他。”对她来说,夫妻关系不好有很多种不好法,但能达到可怕这一量级的,就只有家暴了,生命安全受到威胁了呀。相比之下,别的都没什么大不了了。
郑氏被她这除死无大事的态度感染了一点,镇定了些,道:“三爷没动过手。但我不中他的意,他厌恶我,我也怕他。你大约听过,他平常很少回后院来,我们就各过各的日子。这回他外放,不知为什么忽然要叫我去。”
她说到这里哀求地看向霜娘:“六弟妹,你比我聪明,求你给我出个主意,别让我去,我实在怕跟他在一处。”
霜娘果断摇头:“我不能给你出这个主意,我认为你应该去。”
郑氏颓了肩:“你和银柳的说法都一样——其实我知道你们都是为了我好,可是我真的害怕啊。你不知道三爷有多讨厌我,他看我的眼神,好像我就不该存在一样,我又没个孩子,说不定哪天就要把我休了……”
她说着眼泪又要下来,咬着牙关硬忍着,憋了回去,怕招霜娘厌烦。
她这样,霜娘哪还说得出重话来?再着急,也只好慢慢问她:“总该有个原因吧?我瞧你脾气这般好,就算和三爷不投缘,相敬如宾该能办到,怎么会闹成这样?你问没问过他,可是你不留心做拧了什么事,两个人生了误会?”
郑氏道:“几年前,我壮着胆子问过一回,可他根本没理我,冷冷看我一眼,抬脚就走了。”
这么个反应,霜娘真分析不出了,哪怕是吵个三言两语,总也有点线索出来啊。只得再问:“那你还做过别的努力没有?”
郑氏点头:“我知道我愚笨,不合他心意,所以后来挑过丫头给他,可他也不要,还生了气,把我的陪嫁丫头都撵了一个。我真不知该怎么做,才能顺他的心了。”
霜娘略无语,“……三嫂,这不能叫努力,相反,你是把他越推越远了。你都知道你们有问题,再往里夹个人,问题不是更复杂?解决起来更难了。”
郑氏秀美的脸庞整个透出茫然来:“可,苏姨娘就是这么教我的。说我已经不讨丈夫喜欢了,只有主动给他挑人,还能占个大度的名头,总比他自己去找别人的强。”
霜娘:“你为什么听她瞎扯?男人倘若好色,根本用不着你替他费这个心,他自己就能把屋子塞满了;而倘若不好色,又哪里用得着你给他挑什么人?”
她知道郑氏常和苏姨娘来往,这话已是尽量收着了,实则她心里的想法更为直接不客气:婢妾来教正室大度?吃错药了吧?也就郑氏这样的,居然给她忽悠住了。
☆、第59章
但好忽悠的人也有好忽悠的好处,比如说郑氏,她原来一直觉得苏姨娘的话很有道理,所以照着做了,但现在六弟妹的话听上去,好像也并没有错?
郑氏就更茫了,不确定地问道:“是这样吗?”
霜娘点头:“怎么不是?最简单来说,你照着苏姨娘的主意做了之后,你和三爷间的情况有任何转好的迹象吗?”
郑氏愁绪挂了一脸:“没有。可我也没有别的办法了,苏姨娘是三爷最亲近的人,都猜不准他的心思,我又能怎么办呢?算了,那都是以前的事了,我现在不再那样做了,他不喜欢我,连带着我挑的人也不喜欢,我早已死心了。”
包办婚姻害死人啊。霜娘见她这样哀愁,心底也不好受,不由跟着叹了口气。郑氏是个老好人,她最大的缺点不过是性格过于软弱了些,可她也比别人都善良呀,莫说害人了,连只蚂蚁她见着了都舍不得踩死。世上哪有十全十美的人呢?这里多些,难免那里就要短些。
霜娘不免就暗暗埋怨起周连恭来,她记得他教训周娇兰时候的场景,虽然嘴毒,可也切实是为了周娇兰好,且给她定了主意,并不是纯发泄地骂她。怎么对着妻子就不能教一教呢?郑氏这么贤淑温良的性子,只要他说了,还能有不听他的?偏一个字不吐,只是把不满存在心里。
她现在理解郑氏了,冷暴力也是家暴,郑氏本来性格就不刚强,再长期生活在这种环境里,见了他害怕,不愿意跟他在一处真是再正常不过的事了。
郑氏见自己的情绪传染了她,倒不安起来,道:“六弟妹,我就是随便找你说说,你别往心里去。其实我都习惯了,我就是这么个没用的人,三爷有本事有才干,不喜欢我,也怪不得他。”
“三嫂,你别这么想。”霜娘想安慰她,一时却又寻不出话来。这种个人的苦痛,真的是痛在谁身谁才知道,除非能帮她把这问题解决了,否则几句言语上的同情基本起不了什么抚慰的作用。
她便不再说话,努力沉思下去。郑氏三十岁都不到,已经是哀莫大于心死的状态,她真不甘心她是这个结果——就算死,也得死个明白,这么莫名其妙的算怎么回事嘛。
直想到茶都凉透了,她也没想出来:问题的症结在周连恭身上,但他那边的讯息真的太少了,几乎一片空白,连个切入点都找不到。
她甚至想了周连恭是不是基友,但这个想法很快就被排除掉了。因为周连恭的表象看上去虽有这个可能,冷淡妻子不说,连侍妾都没,但他不近的不止是女色,霜娘同样从没听过他有任何男色绯闻。而在这时代,只要正常娶妻生子,私底下好的是男色还是女色都没人侧目,周连恭假使有这个倾向,完全没必要隐瞒,他也很难隐瞒,作为一个成年男人——更准确地说,作为一个在**上面基本不受约束的男人,他瞒不住。
“六弟妹,别费神了。”郑氏劝她,“实在不行,我就跟他到任上去罢,我躲着他些就是了,想来他也不愿意看到我,我们还是各过各的日子罢了。”
郑氏灰了心准备认命,霜娘却又踌躇起来。她原来是觉得,哪怕周连恭不提,郑氏都应该主动跟着他去任上才好。可现在这样,真的把郑氏逼去,时时刻刻活在周连恭的冷暴力里,摧残身心,对郑氏又哪里是什么好事呢?
——不、不对呀!
好似一道光劈入灵窍,霜娘忽然如醍醐灌顶,一下子醒悟过来。
周连恭讨厌郑氏跟要郑氏随去任上根本是矛盾的两件事,不该并存才对!
她激动得拉了郑氏的手道:“三嫂,你险些把我绕住,你就没想过,三爷既然这么讨厌你,又怎么会叫你去任上呢?把你留在府里,他独个去上任,不是两下里都省心?”
郑氏傻傻地眨了两下眼:“好像是这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