东屋的布置是黄氏亲自把关的,入门是一扇松柏梅兰纹屏风,小巧精致,甚得宁樱喜欢,东西边是雕花窗户,旁边安置了美人榻,桌子,往里是棉帘,挡住了里边的情形,不过所有院子布局差不多,宁静芳知晓里边就是宁樱的住处,并未越矩往里边走。
宁樱招呼大家坐,扬手示意闻妈妈倒茶,指着屋子为数不多的家具介绍起来,布置屋子时,老夫人派人知会过一声,说缺什么找管家拿库房的钥匙补上,黄氏不肯,屋里的摆设都是从黄氏嫁妆里选出来的,有些年头了,摆在屋里别有番风情,见惯好东西的宁静芳一时也找不着挑剔的话来。
“听我娘说三婶嫁过来时嫁妆算不得丰厚,可压箱底的不少,该就是这些了吧,三婶真喜欢你,要知道,五姐姐屋子里的可都是祖母添置的呢。”宁静芳歪着头,懵懵懂懂的模样,不知情的以为她只是随口说的,宁樱清楚她的性子,知道她是挑拨自己和宁静芸的关系,语调平平道,“屋里陈设简单,是不是大家觉得寒碜了,祖母屋里出来的都是好东西,哪轮得到我?”
宁静芳昨日刚得了老夫人的一只镯子,听了这话,心里熨帖,翘着嘴角,得意的笑道,“祖母屋里自然都是好东西,六姐姐别想太多,五姐姐毕竟打小跟着祖母,情分不一般乃人之常情,待你和祖母感情好了,祖母也会送你的。”
宁樱没有多说,算是接过这个话题不聊,宁静芳到处看看,摸摸,最后才在梨花木的椅子上坐了下来,闪烁着无辜的眼,问宁樱道,“府里有家学,家学里有夫子,怎还要重新请一个夫子单独教导六姐姐,我们姐妹一起去家学多热闹?”说着话,宁静芳顺势拿过了宁樱手里的书,看清上边的字后,满脸不可置信的瞪着宁樱,错愕的捂住了嘴,惊呼出声道,“怎么是《三字经》?这不是启蒙念的吗,府里小姐六岁启蒙,六姐姐怎么......”
宁静芳今日过来的目的就是想羞辱她,宁樱不是软柿子,被人欺负上门都不吱声,坦然道,“对啊,我刚启蒙呢,我和我娘在庄子里,逢年过年没有管事送吃的,月例也不给我们,当我们死了似的,我娘名下铺子田庄的进项都给五姐姐,她带的银子要养我,日子过得可凄惨了,哪还有银子请夫子,对了七妹妹,听说府里所有的少爷小姐有月例,你们有吗?”
宁静芳回以一个傻子的眼神,理所当然道,“府里不管主子还是丫鬟奴才都有月例,六姐姐连这个都不知道吗?”
“对啊,我和我娘差点饿死在庄子上也没人送吃的来,冬天冷得睡不着,府里既是有月例,怎么不给我和我娘,真当我们死了不成,七妹妹一个月多少钱,人人都有,怎偏生我和我娘就没有了,我可要问问。”说到后边,宁樱一脸气愤,站起身要往外边走。
宁静芳嘴角一歪道,“估计你和三婶不在府里,蜀州离得远,就为了送几两银子的月钱兴师动众的奔波,得不偿失,府里估计考虑这一点才没给你和三婶银子的。”
“是吗?”宁樱回过头,抚摸着下巴,疑惑道,“听说大户人家建了专门避暑的温泉庄子,如果你们去庄子避暑一两月也是没有月例的吗?我在庄子长大,对大户人家的规矩知道得少之又少,七妹妹,你好好与我说说。”
宁静芳撇嘴,看宁樱满脸不解,暗道果然是庄子上长大的粗鄙之人,耐着性子道,“出门避暑总要回来,出门一个月,回来连着领两个月的月例就成,哪有因为出门在外就不领银子的?”
宁樱恍然大悟,“我就说嘛,我和我娘在庄子上过得节俭,回了京城怎么也该骄奢回,结果手里仍然没有银子,这样子的话,我可得算算,我和我娘两个人,十年不在府里,一年十二个月,算下来可是不少的银子,不行,我算术不好,得叫管事嬷嬷问问。”说着,吩咐闻妈妈将府里的管事叫过来问问。
宁静芳反应迟钝也明白过来了,她娘管着这块,心头回味了下,宁樱和黄氏要领十年的月例,那可是比不小的银子,她自然舍不得,匆忙叫住宁樱,“六姐姐,其实,府里的规矩我也不是很懂,月例的事情还是问问祖母再说吧。”
老夫人不喜欢黄氏母女,月例自然能不给就不给,宁静芳这点还是看得出来的,宁樱真想要月例,如何也要问过老夫人的意思,如果老夫人不乐意,柳氏却答应给,不是叫柳氏和老夫人起了隔阂吗,老夫人看似公允,三个儿子却最喜欢宁伯瑾,儿媳里最中意二房的秦氏,柳氏管着家,糟心事不少,宁静芳不敢给柳氏找麻烦。
然而,宁樱却一惊一乍起来,好似不认识她似的,眨着眼,声音近乎尖叫,“七妹妹,你从小在府里长大也不知道府里的规矩吗?我是不是听错了?”
宁静芳恨不得咬掉自己的舌头,又气宁樱断章取义,她明明说的是月例这块,为何从宁樱嘴里听来,莫名有种很严重的感觉,想了想,她道,“府里的规矩我当然明白,我说的是月例。”
“月例你不是说过了吗,不在府里的,等回府后一并领,我和我娘十年不在,这笔钱给我们很难吗,还是说府里想偷偷昧下我和我娘的钱?”她声音大,院子里有宁静芳她们的丫鬟,这会儿都伸长了脖子往屋里看,不是宁静芳自己过来,宁樱忘记还有这茬了,人没必要和银子过不去,她不是清高之人,钱早晚要想办法拿回来,宁静芳刚好给了她这个机会。
宁静芳被宁樱说得面红耳赤,动了动唇,想再说点什么,谁知,宁樱掉头提着裙摆就跑,闻妈妈是个人精,只言片语中已明白宁樱用意,主子发了话,当奴才的自然要尽心尽力,她跑得快,出院子后径直往管事处跑。
不一会儿,关于三太太和六小姐十年没有领月钱的事情就传开了,十年,算下来可是笔不小的数额,大太太管家,怎么可能愿意给这笔钱?
荣溪园静悄悄的,佟妈妈如实向老夫人回禀了此事,思忖道,“六小姐是个主意大的,三太太凡事都迁就她,可这回的事情,依老奴来看,六小姐怕被人控制了。”至于控制六小姐的人,阖府上下只此一位,不是黄氏还有谁?
拔步床上,老夫人双手搭在膝盖上,翻着手里的经书,宁静芸为了抄写经书日夜不休,说早点抄出来,她身子早点康复,孝心可嘉,她抬了抬眉,色厉内荏道,“府里的月例有府里的规矩,你去打听打听,小六如何起了这个心思,不可能是空穴来风。”
佟妈妈顿了顿,垂下脸,小声道,“据说是七小姐带着八小姐她们找六小姐玩,好奇为何单独给六小姐请了夫子,发现六小姐在念《三字经》,不由得声音大了,多问了两句,六小姐说庄子的生活清贫,宁府对她不管不问,日子拮据没钱请夫子,接下来就问起月例的事情......”
老夫人听得皱眉,“静芳,她无事去小六院子做什么?”宁府不管黄氏和宁樱死后是恨不得她们死了,谁知黄氏命大,收拾得庄子伤的人服服帖帖不说,将宁樱养大成人,且平安无事的回来了,这点是出乎老夫人意料之外的。
“说是六小姐搬了院子,沾沾喜气。”说到这,佟妈妈声音低了下去,上前为老夫人捶背,力道不轻不重,老夫人舒服的闭上了眼,“静芳年纪小,性子难免骄纵了些,久而久之,性子要强,小六和她同年出生,她却落了下乘排了第七,心底不服。”紧接着,老夫人话锋一转,道,“小六从小跟着她娘,这么多年,什么时候你见三夫人吃过亏?小六耳濡目染,静芳哪是她的对手,你传我的话,叫大夫人把小六和她娘的月例算出来送过去,多一事不如少一事。”
佟妈妈以为老夫人会训斥几句,却不想老夫人妥协了,转身退下,先去大房传了老夫人的意思,又去三房特意给宁樱捎了消息,但看宁樱得知有银子满脸市侩,心底愈发看不起,和老夫人说起这事,不免拿宁静芸比较,“五小姐知书达理,六小姐怎就学不去一分半点?这样子的话,您也省心多了。”
“她哪能和静芸比?算了,损失些小钱换来府里宁静,算不得吃亏,你可暗示大夫人怎么做了?我看着静芳长大,以为她是个能干的,今日中了别人的计却不知......”
“七小姐性子良善,又是姐妹,便失了防备,大夫人说过会好好训斥七小姐的,老夫人您放心。”黄氏和宁樱将银子拿回去不假,然而却不是公中给的,而是柳氏自己掏的银子,七小姐惹出来的麻烦,大房自己解决,和公中无关,老夫人心里跟明镜似的,哪会受蒙蔽。
“是我小瞧了小六,她竟然还有这等魄力,不管后边有没有人支招,静芳自己凑上去给人利用,就该长长记性。”说完,老夫人耸了耸肩,佟妈妈会意,上前继续替老夫人捶背。
☆、第022章 宁府姐妹
天色昏暗,阴沉沉的天随时都会下起雨来,至傍晚,柳氏身侧的嬷嬷来了,素冷着脸,眼神充斥着不屑,态度趾高气扬,“六小姐和三太太常年不在府里,大太太忙的事情多,有些小事难免有所疏忽,若不是六小姐提起,都忘记还有这茬了,您与三太太十年的月例加起来总共一千一百四十两,还请收好了,莫不要之后掉了,怪府里下人不周全。”
话里带刺儿,眉梢尽是鄙夷。
宁樱敛目,吩咐闻妈妈接过来清点了数目,依老夫人的性子,今日这事儿要公中出银子是不可能的,柳氏管家,没少偷偷敛财,老夫人是想趁机打压大太太了呢,见闻妈妈点头后,她笑着道,“有劳嬷嬷亲自走一趟,过几日四姐姐成亲,有了这笔银子,我算不会丢脸了。”
嬷嬷脸色一沉,宁静淑不过是大房的庶女,听宁樱的意思竟是要准备份拿得出手的添妆了?念及此,嬷嬷脸上不太好看,嘴里冷哼声,背过身,拂袖而去,闻妈妈搁下银票,叫住了人,板着脸道,“自古尊卑有别,你不过是一个奴才,敢给六小姐脸色瞧?大夫人如果是这样子掌家的,出去也只是丢人现眼罢了。”
闻妈妈是府里的老人了,宁樱忌惮嬷嬷,她心里是不怕的,依着她说,这些钱本来就是宁樱该得的,之前她劝着宁樱别和柳氏硬碰硬是担心宁樱遭柳氏嫉恨,惹了麻烦,既然遇上了,她也不是怕事的,遐思间,她往前走了一步,字正腔圆道,“六小姐是府里正经的主子,你背后有人撑腰也不该不把主子放在心里,月例这事儿本就是七小姐提的,六小姐年纪小不懂事,顺势问了几句罢了,你这般甩脸色是给是谁看?”
嬷嬷是大厨房的管事媳妇,得柳氏提拔,也是见过世面的,哪会被闻妈妈震慑住,抽搐了两下嘴角,置若罔闻的走了,她身侧跟着两个小丫鬟,正低着头,目光闪烁,不知所措。
“奶娘,算了,打狗也要看主人,拿回银子就好,至于那些刁奴,来日方长。”宁樱抬手,白皙的手指划过桌上的银票,抿唇笑了起来,一千多两银子,可是笔不小的银子,柳氏管家,秦氏本就眼红,有这次的事情在前,二房该有动静了,府里为了管家之事还有闹腾的时候,柳氏高瞻远瞩,这会儿该是明白的。
“奶娘,昨日不是做了两盘菊花糕点吗,走,我们看看七妹妹去,说起来,这次的事情多亏了有她呢。”宁樱站起来,漫不经心的理了理自己领子,天愈发冷了,过几日府里会请布庄的人过来量体裁衣,准备冬日的衣衫,她记得不错,那会秦氏会想方设法夺府里管家的权利,宁府没有分家,大大小小的事情老夫人管着,奈何老夫人心神不济,偌大的后宅有心无力,柳氏会做人,收买了下边几个婆子,老夫人这才叫柳氏管家的。
京城盘根错节,柳氏娘家日益强壮,老夫人何尝没有想结交柳府的意思?可这次的事情叫柳氏这几年贪污公中的银钱暴露出来,秦氏坐不住了,柳氏温婉贤惠,却不得老夫人的心,秦氏为宁府生了四个儿子,是柳氏比不上的,管家这事,不争个头破血流不会有结果。
至少,上辈子,秦氏就是借着布庄的人偷工减料暗指柳氏私下昧了银两要老夫人雨露均沾,为此,秦氏假装生了场大病,书院求学的四个儿子全回来了,整日祖母前祖母后讨了老夫人欢心,管家的事情就这么被秦氏瓜分了去。
如果不是黄氏生病,管家的事情说不准也会落在黄氏头上,宁樱不是想挑起大房二房的争斗,一切不过为了自保,管家这事儿上,老夫人冷眼瞧着,心里却不太欢喜,将来,柳氏秦氏就能体会到了。
这个家里,老夫人才是关键,谁越过她坏了府里的规矩,谁都要吃苦果。
闻妈妈哭笑不得,大房栽了这么大的跟头,宁静芳一肚子火正没处撒呢,宁樱这会儿过去不是撞枪口上吗?故而劝道,“大房送银子过来理应送去梧桐院给太太,却越过太太给你,老奴觉着还是先去梧桐院知会太太声比较好。”
宁樱低头沉思,缓缓道,“事情是我和七妹妹挑起来的,大伯母不想事情闹大故而直接把银子送到我手上,如果给我娘,事情只会越扯越大。”
闻妈妈也是剔透之人,转而一想就明白了,柳氏想到大事化小小事化了,真把黄氏牵扯进来,又该没完没了,笑道“六小姐说得是......”
宁静芳住的芳华园,景致清幽,哪怕入冬也不见萧瑟之意,膝盖高的盆景随处可见,处处透着绿意,屋里传来噼里啪啦破碎的声响,宁樱顿了顿,身侧的小丫鬟白着脸道,“还请六小姐稍等,奴婢先去通禀声。”
宁樱没有为难她,停下来,借故细细打量园中景致,小丫鬟暗地松了口气,提着裙摆小跑上前,和守门的丫鬟说了两句,门口的丫鬟抬眉望了过来,蹙着眉头,踟蹰着不肯进屋,宁樱状似没有看见,余光瞅着丫鬟进了屋,里边传来小声的说话声,紧接着又是什么碎裂的声响,闻妈妈在边上听得心疼,柳氏掌家,宁静芳屋里都是些好东西,结果说扔就扔,换做她,铁定是舍不得的,小心翼翼和宁樱商量道,“小姐,我瞧着七小姐心情不好,还是回吧,您有一片心就好。”
宁樱想想也是,她本意是做给别人看的,效果达到了就成,犯不着真和宁静芳硬碰硬,抬手示意闻妈妈放下手里的盘子,转身回了。
屋里,宁静芳脸色铁青的坐在美人榻上,冷脸看着地上碎裂的茶杯花瓶,咬牙切齿道,“她人呢?”
丫鬟跪在不远处,战战兢兢道,“六小姐说您改日再来看您,留下两盘糕点......”
“她分明是过来看我的笑话,看我被训斥禁足,她指不定正捂着嘴偷笑呢......”想着这个,宁静芳气得浑身打颤,新涂了丹寇的指甲掐着手臂,面部狰狞道,“这件事我记下了,总要找机会讨回来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