许宁和宝如对视一眼,便放了唐远在外头,跟着那侍女一路往里走去,公主一身见客的大衣裳,显然的确是才见过客人,五官妆容精致,却一反常态用了粉,永安长公主肌肤白皙如雪,宝如几次见过她,都不太用粉的,这次却能清晰看出来她新上了粉,虽然脸上妆容严整,细看却能窥见她双眼内有些血丝,眼皮有些肿,眼角融光粉滑,看起来倒像是才哭过,匆匆忙忙洗过脸重新上妆遮掩,鬓发还有些湿气。
宝如心下想着她哭的缘由,齐国公府应该没什么大事吧?适才管家说公主上午先进宫见过太后,出来又见齐国公的老夫人,是与太后有关?还是只是单纯忧心裴护卫?
之间永安长公主面上微笑,却眉间隐有忧色道:“原接了许大人的帖子想着今日一定要见见你们两位的,结果还是接连有事,不得不怠慢了二位。”
许宁道:“不敢当怠慢二字,裴护卫为在下好友,如今病重,本当亲自照顾,公主尽心尽力,我们只有感谢的。”
永安长公主脸上露出了个有些孱弱苍白的表情,仿佛似笑,却又给人感觉仿佛要哭出来一般,宝如一向觉得她十分坚强有主见,忽然看到她这样有些茫然的脆弱神色,也不觉愣了愣,只听永安长公主道:“裴护卫……当日舍身救我,忠勇仁义,我自当报恩……原是分内之事,还请许大人不必夸了。”
她原是个玲珑机变之人,平日里说话也十分妥帖周到,今日却仿佛心头大乱一般,应酬的话说了几句,仿佛就有些冷场起来,宝如看她如此,几乎要以为裴瑄已不治,心头疑窦大生,不觉试探道:“听说裴护卫今日已清醒,想来已转危为安,如今也只是疗养而已,在公主府只怕他要分心当差的事,不知是否接回我们府中,慢慢疗养,待到身子健康了,再来公主府当差?”
永安长公主脸上掠过了一丝惶然,脱口而出道:“在公主府疗养也可的……”忽然又住了口,过了一会儿脸上微微有些哀伤,仿佛做了什么决定一般道:“不过夫人所虑也对,裴侍卫一直在许府寄居,想必也更自在些,在我这儿,大概不便静养。”一边又恢复了从前那利落道:“既如此,明日我便妥当安排人将裴侍卫送至府上,还请你们妥帖照顾,大夫仍会定期到府上诊治,一应药材等费用,也由公主府开支,还望不要推脱了。”
许宁和宝如对视了一眼,应了下来,许宁便问了几句裴瑄平日照顾需要注意什么来,永安长公主倒是款款道来,连喂药如何喂,一日几次药,什么时候换药都说得十分细,几乎像是自己亲手做过一般,许宁又道了几句家常话,才复又仿佛不经心问了句:“不知道当时情形到底如何危急,连裴瑄这等身手都中了招?毒箭这般厉害,我们回想起来都觉得十分凶险。”
永安长公主脸上微微有些不安道:“当时天气微微有些小雨,又是黄昏,想必军士们也有些大意了,那匪徒自上而下放下滚石,又射乱箭,护卫们死伤甚多,裴护卫若不是救我,也不至于中招……”她含糊说了几句,却和之前许宁说的官方审案的说法差不多,不像是身历其境,倒像是不愿多说,也不知因为是女子心软,对那日死了那么多人有些不愿意回想细说,还是另有内情敷衍他们,许宁问了几句后,看天色已晚,便起身带着宝如施礼辞行。
回府途中,宝如道:“永安长公主这态度怎么叫人觉得好奇怪,她不该如此吧?若是看平日里她的态度,定会留裴瑄在公主府调养到身子好的,如今怎么反倒要送回来?”
许宁上车后一直蹙眉沉思,听到宝如这般说,抬了头想了想道:“她毕竟是个孀居在家的公主,大概想来想去觉得不妥吧?我有听说风声,太后似乎又想替她招驸马了,齐国公府这些日子也在到处相看人家,看起来似乎是要找个才子来配。”
宝如一怔:“这个时候给她找驸马?”她还以为太后遇刺,这时候应该全副心思都在查案子上,居然是要给她招驸马了。
许宁看着窗外不知在想什么,过了一会儿才道:“可能生死门上走了一遭儿,所以怕这个女儿过得不好,才紧着给她招驸马吧。”
宝如总觉得怪怪的,但是看许宁似乎并不以为意,也只好换了话题,与许宁商量如何安置裴瑄,让他好好养病。
第二日果然公主府派人将裴瑄好好的送了过来,直接软轿抬了过来,一丝颠簸都没有,裴瑄也清醒了些,看到唐远侯行玉等人哭成哭包还取笑了下,又说口渴得紧特别想吃宝如做的鸡丝酸豆芽汤,宝如连忙亲自下厨去给他细细做了几道菜,送去院子的时候,看到许宁也下朝回来,正坐在一旁与裴瑄说着什么话,面色都颇为凝重,倒像在说什么大事一般,宝如问道:“怎么了?”心里不觉疑道:“是不是还有哪里不舒服?要不要换个大夫?”
裴瑄笑道:“并没有,只是和许大人说到些朝堂的事,并没有什么重要的,听说荪哥儿如今得了柳先生的青眼,时常得指教?真是好机会了。”
说到孩子宝如也有话说:“那柳大人,我觉得不一定会教孩子吧?我看卢娘子之前教得也挺好的,那柳大人教,前儿我听荪哥儿说,教得和卢娘子解的有些不同,我正想问问许宁,这说法不同,会不会孩子会弄乱啊?”
许宁一笑:“这有什么的,经义释义,古今也不知多少人各有看法,有些也并没有定论的,只要言之有物,说得出道理来,都没甚么,多师从几位老师,对荪哥儿有好处,开阔思路,将来自己想得也更周全一些,没准能有自己的看法呢。”
宝如微微放了下心,又笑着嗔道:“我才不指望他去钻到那些经义里头做个书蠹,学以致用,倒是实用些好。”
许宁含笑微微,与她对视,目光十分宽容,裴瑄在一旁看不下去,只好轻轻咳嗽了声道:“夫人做的菜,我可有多时未曾吃到了。”
宝如连忙盛汤道:“快趁热喝了,我问过大夫,添加了些当归,只是那味道有些重。”
裴瑄脸上皱成一团:“夫人……药膳就不必了……裴某人一向贱命,没死就一定又能活蹦乱跳的,真的只管做些好吃的就好,千万别给我再加什么药材进去了,没法吃啊!”
宝如忍不住笑了起来,道:“今儿仓促了,明天我再好好想想,做几道没有药味的菜来,听说牛膝汤不错,不如试试这个?”
☆、第131章 回乡度夏
裴瑄果然如他自己所言,没几日便又精神抖擞起来,虽然仍然面容有些清瘦憔悴,没有从前那神完气足的英姿挺拔,但他这人性子开朗不羁,言必带笑,眉目开朗,叫人只是忘了他刚刚大病一场。
宝如看他如此,也宽了心,每日两个孩子也正是活泼好动爱说话的时候,日日缠着宝如,日子吵吵闹闹,转眼天气渐渐暖起来了。
这日许宁却对宝如道:“去年你说是想回家看看的,如今我看天气暖和,正好上路,不如你带两个孩子回去看看好了。”
宝如一怔,她这些日子又要照应裴瑄,又带着两个孩子,早就忘了回家这事,被他一说,有些意外:“可是裴瑄还没全好呢,你朝政那样忙,我看你日日都那么忙的,男人心不细,不如我还是多留些日子吧。”
许宁笑道:“你放心吧,裴瑄身子硬朗着呢,都已好了许多了,你不早点上路,下去天气就热得厉害了,两个孩子路上万一不舒服,我又没陪着,岂不担心,再说荪哥儿再过了今岁,就该正经念书了,我打算让他去跟着柳大先生,你不早些带他回去看看爹娘,以后中途回去可是要打断功课的,你爹娘虽然能来京城,可是如今他们年纪也大了,来回奔波,又住不惯京城,何苦劳烦他们?我想他们如今定是想荪哥儿和淼淼的。”
宝如被他说得也十分思想起爹娘来,便道:“那我好好收拾下行李,总要采办些礼品才是,你爹娘那边也不好落下了……”
许宁道:“不必麻烦,我已让纫秋和冬都打点好了,车子和船都已定下了,你只管将你和孩子们的衣物和用品收拾收拾便好。”
宝如有些感动他的用心,笑道:“怎的这般积极了,去年说到我要回去,你那一副不情不愿舍不得的样子,如今倒又大方起来了?”
许宁抿嘴含笑:“夫人高兴,我就高兴。”一边低了头去轻轻抱了抱宝如,用脸侧微微摩挲,宝如感觉到他的呼吸与自己的交错,无端生出一种缱绻之感,也抿了嘴笑起来,许宁伸手去抱她,含糊不清道:“这些日子太忙了,冷落了夫人……”一边手轻轻抚摸宝如的肩膀,仿佛十分珍视,一寸寸的抚摩,一双深邃的眼睛凝视着宝如,深情暗蕴,又饱含了热情。
这些日子许宁一直忙着那收税的事情,要建章立制,确实忙,宝如已许久没有得到许宁这般抚慰,眯了眼微微抬起头让他亲自己的下巴,感觉许宁的手掌在她身上点火,配合地让他宽衣解带。
缱绻一夜,第二日收拾了一些行李,许宁又亲自替她检查打点了一番,连荪哥儿最喜欢的木头牛车都给带上了说是怕荪哥儿到时候找,宝如笑他着实比她这个做母亲还要细心,许宁笑而不语,过了许久才悄悄和她道:“其实你也和孩子差不多心性。”
宝如脸上飞红,两世为人,早就自觉一颗老心满身沧桑了,如今还被许宁这般说,忽然觉得十分羞耻,扭头去叮嘱孩子去了,没再理他。
隔日风和日丽,宝如便带了两个孩子上了船沿着水路回乡,许宁亲自到渡口相送,临走之时,两个孩子吊在他手臂上非要他抱一抱,他一一都抱起来亲热了一番,宝如看他眼睫毛微微湿了些,心里不由暗笑果然还是舍不得吧,就看许宁抬头看到她抿着嘴笑,便又过去轻轻抱了她一下,虽然一抱即放,两个孩子都欢呼大笑起来,宝如脸上飞红,看许宁虽然也笑着,眼角却有些红了。
轻舟一路很快便日行数百里,连行了数日,岸边风景都差不多,好在孩子们乘船不多,觉得新鲜,宝如又一路上与他们、丫鬟打马吊斗牌,过得也并不贫乏。
一日到了个渡口,方才入了夜,暮色四合,船却忽然停了。用过晚饭后,和冬、纫秋来禀明道船有些问题,且先上车走一段儿,宝如虽然有些纳闷,却也知道和冬和纫秋一贯是许宁外头得用的大管家,这一次把他们两人派出来一路护送她和孩子,已是非常重视,便也依言下了船改登车,车子倒是已准备好了,十分宽大,她和两个孩子坐在上头十分舒适,大概因为船的问题已误了行程,车子一直在行驶,不过走的是官道,所以孩子们看了一会儿车外的风景就都蜷在被窝里睡着了,宝如搂着他们也睡了一觉,天亮的时候,宝如掀开车帘看了看,看到行在野外,微微奇怪了下,觉得怎么这么久都还没到驿站,从前她去蜀地的时候,一路有镖局的人护送,住的也都是官驿,安全,但是一般大概半天左右就能到一处驿站,如今都走了一夜居然没找到驿站。
不过她也只是心头略略奇怪了下,孩子们醒来了又开始闹腾,她便转头去安抚他们不提。
到天黑的时候,他们一行马车行进了一座山下,一路随着山路进了山门,进了一幢别业内,沿路都是一树一树的橘子,深绿纷披的枝叶里头夹杂着一簇簇雪白的橘子花,清香扑鼻。
宝如带了孩子下了车,淼淼也觉得有些奇怪了,问道:“外祖父外祖母住在这里么?”
宝如看向了前头引着的纫秋,纫秋只是恭敬道:“老太公老安人已在里头候着夫人了,这别业是大人置下来给夫人和小姐公子惊喜的,后山有一片橘林,如今满山都盛开着橘子花,正是好玩的时候,再过几个月便结了果子,十分好玩,景色也好,又有瀑布可以玩水,正好和老人消夏。”
荪哥儿听到可以玩水,早就大喊一声欢呼起来,拉着淼淼便要往前走,宝如一双妙目却扫向纫秋,纫秋低了头,宝如没说什么,看着前头果然自己爹娘迎了出来,看到两个孩子早笑得满眼满脸的喜欢道:“来了?来了就好!”
宝如上去让孩子们和唐谦、刘氏见礼,刘氏连忙掏了两个荷包出来笑着递给他们道:“都是小玩意儿,拿着玩,拿着玩。”一边又对宝如道:“女婿前些日子遣了人来说你有些苦夏,说置了个别业让我们一家子住着好好避暑歇息,把我们一家子都接了来了,昭如也在里头,因不知道你们是今天来,所以让下人们带他去瀑布后头玩儿去了,一会儿让他出来认认亲。”
唐谦看到外孙子和外孙女都来了,喜气洋洋,亲自下厨做饭,一家人用过饭后,宝如带着孩子回房打发他们洗澡,好在劳累了一天,孩子们经不得累,很快便睡着了。她自己出来略微走了走,看到果然房舍齐备,房内一应东西也十分精美,又找了这庄头来问了问情况,知道这别业已造了许多年,山以及山下的田地都一块买下了,又一直赁给附近的农户租种,宝如问了下经营的情况,发现这里水源也近,土地也肥沃,各色农作物都种有,几乎都可自给自足,问起所在方位,却已接近闽越一带了。
看起来那庄头也并不知道这别业主家身份,只知道是唐姓的,口口声声只是叫唐夫人,宝如也不说什么,只是心下暗自盘算着,打发了那庄头走,叫了纫秋来,问道:“许宁是怎么交代你的?”一边又正颜厉色道:“不要拿别的话敷衍我,我说的真正交代的话!”
纫秋这些年第一次见到主母厉色,不由有些忐忑道:“大人只是让我与和冬护送您和少爷小姐过来,与老太公老安人一同会和,便在此等京里的消息。”他这话倒是对的,只是含含糊糊,并不说等京里的什么消息。
宝如却没有追问,沉思了一会儿,直截了当问:“若是京里消息不好,你们下一步是做什么?”
纫秋脸上微微变白,没有说话,宝如道:“他呼喇喇这般忽然把我和孩子还有我爹娘都打发过来,只怕是早就计划好的后手……京里是不是有变,他没有把握?”